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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婠方鬆口氣,待要再說,卻聽對方仍在繼續說話,語氣頗為嚴厲。
「舍弟自小身染頑疾,從未踏出京城半步,跋山涉水、周舟勞頓會讓他的病情加重,若路上再有急險……他根本就……夫人,在下知你記掛侯爺,本不該阻止此事,但舍弟實在無法……」
「卓叔叔,你不必再說,秦婠明白。」她叫卓北安一聲叔叔,自然也該喚他叔叔,「是秦婠的要求過分了,還望叔叔見諒。我不會讓他涉險的,這件事,到此為止吧。」
對方輕嘆,緩和語氣歉道:「多謝夫人體諒。」
她勉強笑笑,往半掩的門裡看去,目光仍是擔心,他便側身,請她入內探望卓北安,她收回目光,搖頭淡道:「既然他已脫險,秦婠也不便再留,侯府事忙,就此告辭。」
語畢她欠欠身,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朝卓北安的兄長道:「若北安叔叔醒來,煩請代為轉告他,泰岩之行不必放在心上,是秦婠魯莽了。侯府之事我自會解決,只望他能好生保重身體,來日再敘。」
「好,夫人也多保重。」
秦婠便不再回頭,一路直出大理寺。何寄單手按在劍上,沉默地跟在她身邊,及至馬車前,見她面色發沉,不由問道:「接下去你打算如何?」
她脫口回答:「自己去。」聲音未落,人已鑽進馬車,厚簾甩落,不見人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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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車抵至鎮遠侯府門外,兩盞白燈籠仍舊是高高掛起,黑漆的「奠」叫那白光襯著,悲涼滄桑。「秦婠,冷靜些。」何寄見她跳下馬車後就呆呆地看著燈籠,生怕她又似白日那般暴躁瘋狂,不由勸道。
秦婠只道:「我沒事,你回去吧。今日之事,多謝了。」
何寄覺得她似乎和從前不一樣了,可哪裡不同卻又說不出來,便只這恍神的功夫,秦婠已大步進了侯府。
出去的時候,她沒帶丫鬟,回來時也隻身一人,秦婠去了豐桂堂。夜色已沉,豐桂堂里燈火明亮,有啜泣聲響起,沈從海、宋氏與沈浩文正在廳間坐著商議沈浩初的後事,老太太倒在榻上,緊閉著眼,呼吸粗重,痰音渾濁,對他們的話置之不理。
「這秦婠也太不懂事,浩初都已經……她身為妻子,身為鎮遠候夫人,卻在這個時候任性發瘋,還私自出府,攪得這後事也辦不安寧,我們浩初可憐哪。大嫂,她是你的兒媳婦,你怎不管管?」宋氏抹著淚哭道。
「她行事自有分寸,今日這般行徑,肯定有她的主意,老太太,還是待她回來聽聽她的解釋吧。」小陶氏正在老太太身邊替她揉背。
宋氏帕子一甩,用腫得核桃大的眼睛看她:「大嫂這是在替她開脫?當著外人的面在咱家大門口把奠物砸個稀爛,又拆了靈棚,這就是她的分寸?可憐我們浩初,人都走了還不得安生。大嫂,就算你不是浩初的親娘,那也是你姐姐的兒子,是你從小看到大的,你怎不心疼心疼,反倒縱容她的行徑。」
「大嫂也說她是我兒媳,我如何管教她,不需要大嫂在這裡指手劃腳。你又怎知我不心疼浩初,莫非只有像大嫂這般哭天搶地方是心疼?」小陶氏停下動作,轉眼冷瞪宋氏。縱她是個怯弱的人,這時候也被激出幾分怒氣來。
「老太太,我不過一片好心,你看……」宋氏哭得更大聲了。
「母親,別說這些了。」沈浩文見老太太蹙起眉頭,便打斷宋氏的話,「我們過來是商量如何給二弟辦身後事的,不是來吵架和告狀的,弟妹也是心裡悲痛難抑才會如此,又何忍責怪於她。」
「後事,如何料理?」老太太這時方開了口,聲音虛弱不堪。
「明日恐怕就有人上門弔唁,靈棚我讓人今晚連夜搭起,白綾也已經扯了幾匹趕製喪服,壽棺我找我朋友先勻了副上好的楠木棺,已經將浩初衣冠放入,其餘香燭紙馬這些,明日再說,還有超渡的和尚,對了,最好還要請幾個招魂的道士,畢竟浩初他客死異鄉……」這回卻是沈從海開口。
聽到「客死異鄉」這四字,老太太情不自禁又老淚縱橫。
「不必了。」清冷聲音傳來,秦婠在簾後聽到一切,踏進堂間。
「秦婠!」小陶氏見到她,忙從榻上下來,「你回來了?怎麼一個丫鬟也不帶在身邊?」
秦婠木然走到廳中,二話不說便先跪下,只朝老太太道:「孫媳婦求老太太一件事,求老太太讓我去泰岩。僅憑他人三言兩語,若不能親眼見到他的屍骨,我不相信他死了。若生,我與他同歸,若死,我也將他屍骨帶回,親手安葬。」
縱是黃土十丈,她也要將他刨出帶回。
「你又發什麼瘋,這事打發下人去做不就成了,你一個婦道人家跑那麼遠去到底要做什麼?」宋氏歇了淚道。
沈浩文卻道:「是要親自去看看才好,我……」這事本應他去才對,可他那自顧不暇,兩個孩子仍舊沒有消息,邱清露已擔心到要崩潰,他根本走不開。
「浩文,你陪她發什麼瘋?」宋氏拍案,她自不會讓兒子去泰岩,那地方山洪爆發成災,死傷無數,流民紛雜,必不安定。
「若不叫我親自跑這一趟,我絕不承認他走了,便是鬧到皇上面上,我也還是這樣說。我是他的妻子,朝廷封的鎮遠侯夫人,我不承認,誰敢說他死了?!」秦婠抬頭,盯著宋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