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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來的事,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處理的,她只知那一夜除了醫女紀華和阿音外,所有在場的人都死了。紀華是當時的皇后派來的穩婆,不能死,他不知拿什麼威脅紀華,叫紀華回宮後隱瞞下這件事,只稟說她這一胎出生後便夭折。
「他抱著孩子離開後就沒了音信,我大病一場,病得渾渾噩噩之際,他終於回來,抱著我說,念娘,沒事了,以後都不會再有事了。我問他孩子呢?他只說他處理了,讓我不要再問。等我病好後才知道,他已將虎符交還皇帝,悉數交回兵權,原打算帶我解甲歸田,然則皇帝還是忌憚於他,便賜了鎮遠侯的爵位,要他一輩子呆在兆京。他戎馬半生,卻甘為我放手權勢之爭,到最後只剩下個鎮遠侯的名頭。」
念娘是老太太的閨名,她到現在都還清楚記得,沈毅臥床彌留之際,握著她的手喚她閨名,說自己對不住她,除了這「鎮遠侯」的虛爵,他什麼都沒能留給她與兒孫,甚至還給她帶來一世之痛。可他故後,她卻只剩下「鎮遠侯」這三個字,那是他掙扎了一輩子唯一留給她的東西,叫她如何能棄?
渾濁的眼眸里滾出淚,在皺紋橫生的臉上浸出道痕跡,像被雨水打濕的枯木。
秦婠撇開頭,看著靈牌上的字,聲音沙啞:「那後來呢?」
「我們絕口不提這個孩子的事,第二年,我懷上從海。那一胎很不安穩,我每夜都做惡夢,夢到那個孩子滿身鮮血回來找我,於是我徹夜無眠地坐著,哪怕是他守在身邊也無濟於事。後來,他先忍不住,告訴我那孩子沒死,被他送到一處庵廟裡養著,他又捐資修建了那座庵廟,名為棲源。修庵時他尋了堪輿先生,先生說那孩子生而不祥,獲罪於天,是沈家的罪孽,也是他的罪孽,是他這些年手上沾染過的性命來尋他報仇,若想化解,便只能築塔安之,將那孩子永遠囚禁塔內,方得安寧。於是,就有了佛骨塔,塔里供的不是佛骨,是沈家的罪孽,也是我和他的嫡長子,我們還是叫他從山……」
秦婠想起那座高聳的塔與洞黑的塔門,還有那根鎖在腳踝上的鐵鏈。
「所以,你們把他用鐵鏈鎖在塔里?」
「嗯。從山不止身有畸缺,性情也很古怪,一時平靜,一時發瘋,若發起瘋來,庵里的人根本制不住他,照顧他的人被他打傷過好幾回,所以就用鐵鏈將人給拴起。」老太太說著忽自嘲一聲,老淚縱橫,哭聲漸大,「像個畜牲一樣拴起來……我的兒子,在那樣暗無天日的地方像畜牲一樣活了二十幾年……我沒盡過一絲為母的責任,我愧對於他……」
「老太太,不是您的錯,不是您的……」許嬤嬤走到她身後,一邊勸解,一邊拍著她的背。
秦婠垂下頭去,待到老太太聲音暫歇,她還是咬著牙繼續問了下去:「那浩允呢?」
老太太渾濁的眼被淚浸得濁紅,聽到這名字略微一滯,有了些閃爍之意,良久方回她:「那是從山的兒子。從山長到成年,我與侯爺商議著也該給他尋房媳婦,所以從人牙子那裡悄悄買了個丫頭,許給從山。第二年就有了浩允,他雖沒從山那般面目可怕,卻也生有六指,且脾氣與從山一模一樣,時好時瘋。侯爺便說罪孽未完,在浩允長到五歲時就也鎖入了塔中,而同年,從山病故。像他那樣的人,生來便活不長久。」
她的兒子,孫子,都要在那個不見天日的地方終老一生,想來便讓人徹骨的冷。
「那浩允的母親呢?」秦婠問道。
老太太眼神一閃,看向了許嬤嬤:「生完浩允沒多久就病故離世了。」
「聽老太太所言,咱們府里應該沒人知道這件秘辛才是,可為何三嬸娘卻能幾次三番去棲源庵?」秦婠仍有疑惑。
「她是慶喜莊的人,嫁進府里前就對棲源庵有些懷疑,後來更查到了浩允頭上。我見她發現秘密,便日夜命人監視於她,不讓她把這事說出去。再往後阿音年歲漸大,也不能替我去棲源庵看浩允,索性將此事交予她料理。」老太太的話,沒有破綻,也解釋了三房這些年都被監視的緣由。
可秦婠仍舊覺得哪裡古怪:「已故了的三叔父,就是當年先祖皇帝賜給老侯爺的妾室所出之子吧?」
「是。」老太太並無隱瞞,乾脆點頭,「秦婠,你問的這樁事,與先前那兩個莊子被賣並無關係。你說事關沈府興亡,又是怎麼回事?」
「有關係。老太太,這莊子到底賣給誰了?」秦婠目光灼灼地盯著她。
「賣給瑞來堂的喬宜松。」這事也沒什麼可藏得,老太太直言不諱。
「浩允的脾氣時好時瘋,應是腦部問題所至,羚角丸可以控制他的情況,喬宜松用羚角丸來接近你?」秦婠忖道。她一早就覺得喬宜松眼熟,仔細回憶後方想起,上輩子她在豐桂堂見過他一面。那是老太太病故前一日,喬宜松借送藥之機與老太太說過幾句話,隔日老太太便病故了。
「此子心思太深,想要那三處莊子做藥田,便千方百計打聽了莊子的事,不知怎地就發現棲源庵的隱秘,以此來要脅我將田莊售予他。」沈老太太談及喬宜松,恨恨捶榻。
「藥田?」秦婠嚼著這個詞。
「是啊,他說那三個莊子土地貧瘠,種不了稻糧,卻正好是種藥的好地,想買下來做藥田,可以省掉從外地進藥的大批成本,所以才非拿下這三個莊子不可,逼我賣莊。我尋思著莊子既賣,再留著棲源庵恐生變化,便令他們擇址搬離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