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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他回來。
他不守信用。
沒有帶她去看她的滿城黃沙、天地無垠,沒有教她她想學的東西,沒有給她過十八歲生辰,沒有聽到她的答案,沒有告訴她他是誰。
她連自己愛的人是誰,都不知道,逢年過節、生忌死忌,香燭紙衣要燒給誰,她也不知道……
她知道自己動情,知道自己愛上他,可她未曾料到,情已入骨。他不在的每一天,她都若無其事地生活,嘗試當一個真正的侯夫人,因為他說過他將來要做的事很多,而她想幫他,所以她在努力成長,成長成可以和他相互扶持的人,她的思念和感情,都委婉地寫進那一張一張謄抄的批註中,然後在枕上期待他的歸來。
這樣的日子,孤單寂寞卻也充實,累嗎?累啊……可她甘之如飴,願意為之努力。
但如今,沒了他,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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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浩初遇難的消息傳遍京城,鎮遠侯府原就是多事之秋,如今不啻雪上加霜,偌大侯府已亂了套。沈老太太在看到沈逍帶回的沈浩初衣冠後哭暈,病重不起,府里無人掌事,連一貫要強的邱清露,這一回也沒站出來主持中饋。
秦婠更是渾渾噩噩。
沈浩初不在,這裡的人事物與她何干?她心中腦中俱是一片空白,什麼都不想聽,也不願管。
「夫人,吃點東西吧?」秋璃端著粥坐床邊勸人。
稀爛的粥煮得像水,餵入秦婠唇間,仍舊順著臉頰流下,把秋璃急得紅眼。屋裡當下便有人哭出聲來,蘅園失了男主人,女主人又這副模樣,頓時讓一眾丫鬟失了主心骨般惶恐。
「哭什麼?」聽到哭聲,秦婠轉頭看向哭泣的人。
青紋拿著帕子哽咽打嗝。
消息傳來後,除了第一日當著卓北安的面落過淚外,秦婠沒再哭過,現在聽到哭聲,心中一陣煩躁,胃裡翻騰作惡,乾嘔兩口,待秋璃捧過漱盂,她卻又吐不出來。
「砰——」她暴躁地將床頭粥碗打到地上。
「不許哭!誰都不許哭!」秦婠喘著氣道。
屋裡人幾曾見過她如此憤怒失態的模樣,當下便被震住。她兀自掀被下床,兩日未進米食,她的雙腿虛軟,人踉蹌往外走去,秋璃忙從桁架上扯了外袍跟上:「夫人,你要去哪裡?」
秦婠出了屋,陽光刺得她眼前一陣白花,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,要做什麼,只漫無目的地走,可才踏出檻,就見兩個僕婦爬在木梯上換蘅園門口的宮燈,要將兩盞寫著「奠」字的白燈掛上。
她身體陡然間一震,推開秋璃沖了過去,劈手奪過燈扔在地上,厲聲道:「誰讓你們掛的?」
兩個僕婦嚇了一跳,忙道:「是……是二太太……」
「滾!不許掛!」秦婠伸腳將燈踏扁,「他沒死!」
那兩人被嚇得不敢動,秋璃忙推了她一把:「還不快走!」兩人方跑走。
秦婠呆呆看了燈籠半晌,問秋璃:「這是怎麼回事?誰下的命?」
秋璃咬咬唇,道:「老太太病倒,大奶奶也不管事兒,夫人你又……所以二老爺和二太太就拿主意……用侯爺的衣冠……要治喪……」
秦婠的拳在袖裡攥了攥,忽然拔腿飛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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鎮遠侯府外來往的路人都不禁要打量侯府幾眼,侯府門口一群穿著素麻喪衣的下人,正在布置,朱管家抹著眼站在石階下指揮,讓人把幡和燈籠掛正,再上白幔。
漆黑的「奠」字,刺目非常。
何寄駕車到了沈府外。從秦婠離開大理寺開始,他就再沒見過她了,如今沈浩初死的消息傳開,沈浩武的功課也停了,他進不去侯府,只能在外面看著別人布置「自己」的喪事。消息陸陸續續地傳出來,他祖母病倒,秦婠也倒下,他心急如焚,特地找了連氏,以秦家的名義過來探望。
可剛從馬上下來,他就看到門內衝出個人不由分說地推開布置喪儀的下人,將掛了一半的白幔通通扯下。
「夫人,使不得!使不得啊!」朱管家慌忙喊起,上前要攔人。
秦婠卻不聽勸,瘋了般扯白幔,又把地上還未掛的燈籠通通踩爛,何寄見狀忙也跑上前要攔她,一聲「秦婠」才剛出口,便聞得「錚」一聲,竟是秦婠將他腰間佩劍拔出,劈向掛好的幡和白幔,將那幡與幔削得稀爛。四周的人被她這瘋狂的舉動鬧得措手不及,也不敢冒然上前,只有何寄一掌箍住她的手腕,問她:「你在做什麼?」
她甩開他的掌,拿劍指著眾人:「我告訴你們,他沒死,不許布置。」
何寄見她臉色蒼白,髮髻凌亂,整個人瘦得脫形,心裡已痛到窒息,剛才那一握,她的手腕只剩伶仃細骨,叫人憂心。
「夫人……這,這是二老爺吩咐的。」朱管家為難道。
「我不管!這是鎮遠侯府,我是鎮遠侯夫人,我說他沒死他就沒死,誰再提這件事,就給我滾出侯府!」秦婠厲聲道。
朱管家和下人見她瘋狀,盡皆噤聲,她收聲後便又提劍衝進府里,何寄再顧不上別的,當下跟著她跑了進去。她跑得飛快,揀著就近的小路,彎彎繞繞,多虧何寄還有記憶,所以跟上了她。
她去了侯府居閒院,那裡果然正在搭靈棚。
靈棚搭了一大半,白布喪幡齊備,滿目皆白,棚里正有好些下人進進出出在忙碌,看到提劍衝進來的秦婠都愣住,秦婠一語不發,只執劍毫無章法地劈削,將兩側的紙紮喪幡削得稀爛,下人們被嚇得逃出棚去,一片驚聲亂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