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9頁
————
秦舒今年已經十七,要不了一年,至多半年,她的親事就該定下。上秦家提親的人很多,可一直都沒傳出秦家有意與哪家結親的消息,與康王的親事是來年五月定來的,這親事借的還是他與小郡王的交情,再由秦婠作引,秦舒方入太妃的眼,當上康王妃。
那時他想,他與秦舒今生無緣,便替她保一門好親吧。
看著心愛的姑娘嫁予他人,他心裡滋味自不舒服。秦舒出嫁那日,他獨自在這裡喝了一夜的酒。
就是在這漱玉涇旁的相遇,讓他心甘情願把她一輩子放在心裡,守到死。
————
這不是他與秦舒的第一次相遇。他和秦舒早在六年前郡王府的賞梅宴上就已相識,那時他們尚只是垂髫小兒,他和霍談並稱京中二霸,而她卻是秦家最乖巧溫柔的姑娘,他本以為秦舒理當同其她人一樣,看不起他的作為,卻不料一番交談,她卻是最理解他的人。
他的理想,他的抱負,他想走的路,秦舒都懂。
她不像祖母,會用家門榮耀與前途束縛他,也不像嬸娘,雖然嘴裡說著明白,可所行種種不過縱容他變本加厲地壞而已。
談起夢想,她從沒嘲笑過他,次次都字如珠璣,每一句都說進他心裡。
她曾贊他如雄鷹,天寬地廣方是他心之所向。
她也曾言及想一窺天地廣闊,奈何身為女兒,走不出桎梏。
他很難不動心,而秦舒待他分明也是欲語還羞,那脈脈情意雖未言明,卻也如朦朧霧紙,他曾許她塞外之約,有生之年帶她遠離兆京,看遍天地廣闊,她欣然應允。
兩情相悅,貴在同心。
他自然珍而重之。
在娶秦婠之前,他已向祖母稟明要娶她為妻之願,媒人都已開始物色,卻出了秦婠之事。他很難不怨秦婠,尤其在誤會那落湖戲是秦婠刻意所為時,那憤怒更是難以控制。
這漱玉涇旁偶然的相逢,便從她勸他好生對待秦婠開始。
她在這裡勸他忘記不該記的事,勸他珍惜眼前人,更要他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。
她說自己會守著心中江湖,終老此生,不論相伴於否,塞外之約永無期限……
她向他討回贈他的《西行志》,只道今生不復再見。
是他負了她。
————
要等的人還沒來,今生舊痕已變,他也不知能否等到秦舒。霜白的陽光透過樹縫落到他身上,像大塊的雪斑。他等得無聊,從胸口摸出本線冊,隨意翻開一頁。
冊子裡是工整的簪花小楷,一看便知出自女人之手。封面上只題著三個字——《西行志》,落款寫著撰者名號:懷遠。
何寄到今日都還記得,秦舒泫然欲泣向自己討要那本《西行志》時悲痛欲絕的模樣。
《西行志》是他對她情動之所起。
那冊子如街頭巷尾盛傳的白話雜書,在沈府向來被祖母禁止,寫的卻是西北大漠與塞外草場的風光,以及少年英雄仗劍江湖的故事。文采算不上精妙,情節卻引人入勝,正是他心之所好。
書是他在秦府赴宴時在秦園裡拾到的,一翻之下便被故事吸引,叫秦舒抓個正著。
那時還是滿臉稚氣的秦舒羞得臉紅,罵他偷看她的書,他一問之下方知這《西行志》出自她之手,寫的正是她夢裡風光,潦潦數字,也繪出他嚮往的天地。
自那一刻起,秦舒成了他心尖之人。
書被他帶走,珍藏至死。
今生回來,他又潛入侯府將其盜出,貼身而收,以作證明。
若是秦舒知道他是真正的沈浩初,也不知會有怎樣的反應?
何寄有些激動。
————
回憶舊事,他正恍惚,長廊那頭纖影已現。
聞得微弱動靜,何寄飛快將書收起,果然看到長廊那頭款款行來的秦舒。秦舒今日穿得素淡,裡頭是蜜合色竹梅對襟襖,配著淺杏的裙,在墨白二色的雪景里裊如煙竹,婷婷而立。
他的心砰砰跳起,腦中不斷斟酌著一會要同她說的話,另一邊又猶豫著要不要將實情告訴她,會不會嚇到她……種種思緒,雜如棉絮。
反正不管如何,他不能讓秦舒對著另一個沈浩初說出那番話來。
秦舒帶著心腹丫鬟素清緩步在長廊上走著,長廊寂寥,人跡罕至,主僕二人細聲細語地說著話。
「這大冷的天,姑娘怎不披上斗篷,再帶上手爐出來,萬一凍壞了可如何是好?」素清看著自家姑娘單薄的衣著,不由蹙眉道。
「不過就這一小段路,有什麼好帶的?我看是你自己懶怠走動吧?」離了人,秦舒的語氣便不似人前那般溫柔,帶著幾分頤指氣使的驕縱。
「奴婢不敢,只是心疼姑娘。」素清知道她脾氣,忙解釋道,又問她,「沈三姑娘的話可信?」
「信又如何,不信又如何?她既打聽到沈侯已從外邊回來,必經那條路,我們只管碰碰罷了。」秦舒隨意說著,她今日心情不好,口吻也不佳。
想起剛才雪宴上曹星河被眾星拱月的模樣她就不痛快,可還得保持著自己的涵養。
樹影里的人正要下去,聞及此語動作卻一頓——他記得上輩子他與秦舒是確是在長廊盡處的月門遇見,但她說自己是來此地尋個清靜,相遇只是意外。如今聽來,當時的偶遇莫非不是意外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