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1頁
「你……」許嬤嬤還要說什麼,卻被老太太打斷:「阿音,別說了。」她疲憊地揮揮手,許嬤嬤便退到後側,沈老太太慢慢直回身子,仍不看靈牌,只望秦婠:「連此物都被你尋著,那麼是你把浩允帶走了?」
秦婠眉頭微不可察地一蹙。莫非沈浩允被人帶走了?會是什麼人做的?
心念轉過,她面上依舊平靜,只拿眼看老太太,老太太便嘆:「你不要傷害他,我告訴你便是。我老了,看不了侯府多久,而你本就是鎮遠侯夫人,是該知道的。秦婠,你今日能有這份決斷魄力,我很高興,你離一個真正的掌家人不遠了,告訴你也無妨,但你可要想清楚,若是知道這樁秘辛,你便再也不能離開我沈家了。」
「老太太,此話何解?」她已是沈浩初的妻子,難道現在還能離開不成?
「你不知道吧……浩初臨去清洲前,借著你中毒與肅府之事,向我求了件事。」老太太似乎已經想通,靠著迎枕半倚著道。
「何事?」秦婠問她。
「他求的是,如果他此去清洲無歸,亦或沈府出現急變,便放你歸家另擇良人,我這裡有封他親筆所寫的合離書。他說你原該有段天作姻緣,嫁進沈家不過造化弄人,以至你初入沈府便面臨困局。在沈家為婦不易,他不想你日後獨自囿於此地,無依無傍,所以求我放你走,而我答應了他。」沈老太太長嘆一聲。
秦婠忽怔如木石,有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下。她未料到他連退路都幫她找好,這趟清洲之行到底有多少兇險在等著他,才會讓他說出這樣讖語?老太太又問她:「你還想知道嗎?知道了,就走不了了。」她飛快拭去淚,神色如常:「我會留下,不是因為沈家,是因為我嫁的男人,他會回來,我會等他。老太太請說吧。」
沈老太太點下頭,腐朽的臉上綻下些許欣慰的笑,回憶讓她的目光飄得很遠,隔著歲月望回從前。
「阿音,那件事到現在多少年了?」她問許嬤嬤。許嬤嬤掐指算算:「有四十三年了吧?」老太太又笑了:「你的記性比我更差,已經四十五年了。」許嬤嬤知道她有很長的話要說,倒了兩杯茶過來,一杯給她,一杯給了秦婠:「奴婢的記性比不上您。」
「我是不敢忘,每年都要扳指頭算算年份。」老太太抿了抿茶,道,「四十五年前的事了,我要好好想想。我記得我在及笄嫁予侯爺……就是浩初的祖父,那時他還不是鎮遠侯,只是先祖皇帝身邊的一員猛將,殺伐果決,助先祖皇帝平定亂世,驅逐外寇,安內攘外。長年駐守邊疆他無心成家,直到班師回朝。我嫁他之時,他已二十有八,他長我足有十二歲。」
提起沈家第一位鎮遠侯沈毅,老太太的笑里多了絲甜蜜:「他待我很好,尊我寵我,把我當成小姑娘那樣,既慣著我,又事事教著我,就像浩初和你。」
秦婠頭一垂,有些赧意。
「嫁他的第二年,我就有了身孕。那是我和他的第一個孩子,我還記得大夫把消息告訴他時,這個在戰場上讓敵人聞風喪膽的大將軍喜得手都顫抖。那幾年時局動盪,各地皆有叛亂,宮闈朝野勾結爭鬥,而他雖已回京,手裡卻還握著大安朝的十萬兵馬,又深受軍中將士愛戴,先祖皇帝害怕養虎為患,疑他有了反心,便開始接二連三地試探他。」說至此,老太太的笑便淡了。
沒有經歷過那樣的歲月,永遠不明白血雨腥風、朝不保夕這些存於話本的詞裡,藏著多少刀光劍影和無奈。
「在我懷孕期間,皇帝以賜美作妾為由將眼線安插入府,日日要求上報沈府動靜,朝堂之上也數番敲打,那些日子我一邊懷孕,一邊擔驚受怕,生怕一個不小心便要萬劫不復,他也越來越沉默,每常抱著我也不說話,只撫著我腹中孩子,我知他在掙扎,掙扎著要不要交回兵權換一家平安。」老太太眼裡有了些濕痕,「後來,欽天監測出天有異相,預言有災星降世禍害大安,皇帝便下令在當年所出生的孩子裡尋找這個災星,若有發現舉家皆斬。我就在那年,生下了我和他都萬分期待的第一個孩子。我們曾想過,若是女兒,便叫柔平,若為男兒,便取名從山。我疼了一夜,他在房外守了一夜,第二日雞鳴之時生下了這個孩子……」
「老太太……」許嬤嬤已經泣不成聲,「奴婢替您說吧。」
老太太搖了搖頭:「我自己說吧。那個孩子……三手六指,唇齶外翻……把當時在場的人都嚇壞了……」
秦婠聽得心驚膽顫:「這是……是皇家的計謀?」她知道有畸兒存世後便打聽過,世上有些藥物或者秘物,長期接觸便會導致孕婦誕下畸兒,而縱觀沈家與邱家三代,都沒再出過畸兒,此時她聞及誕下畸兒的時機如此湊巧,恰與欽天監的預言同時發生,由不得她不懷疑。
「我不知道,我那時已經六神無主,又懼又疼……」老太太回憶著那個夜晚。
屋外風雨交加,是個驚雷之夜,閃電劈裂天際,一下子照亮男人的背影,仿佛在清洗他這些年手上沾染過的鮮血,而如今他又要沾上自己兒子的血。她霎那間醒過來,在他身後撕心裂肺地喊:「那是你的兒子——」他踉蹌一步,仍是頭也不回地走了。她心裡清楚,這個孩子留不得,留下了就是闔府災禍,可不管如何,那也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,不論有什麼缺陷,也是她的親骨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