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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錦驍在去看海盜家眷之前先去看過被俘虜的海盜, 她心情微沉。
這些海盜要說壞也確是惡貫滿盈,隨著金蟒四煞到處燒殺搶掠,犯下無數罪弄, 可謂罪無可赦, 然而這些海盜里有不少人加入是情非得已,或因生存,或被誘使, 或被逼迫,加入之後要再回頭已不可能,只是麻木追隨金蟒四煞四處作惡。
有罪當罰是沒錯,但是否論罪當死, 卻又另當別論了。
如果不當死,她又該怎樣處理這批俘虜?
如是想著,她走到關著海盜家眷們的地方。因都是老弱婦孺, 這裡的守衛稍松,出入口處與四周由村民把守, 另有兩隊平南衛所的人巡邏。
「景爺。」路上有人看到霍錦驍便都恭敬行禮。
她心裡壓著事,臉色並不鬆快, 受了禮只略頜首回應,步伐仍不停地朝關人的庫房走去。
才靠近押人之庫,她就聽到裡面一陣嗽聲與孩子啼哭聲傳出。
守門的人將門打開, 道了句:「景爺,裡面又悶又擠不好受,您別往裡去。」
霍錦驍點頭不語,只往裡望去。
庫里窗戶少,為怕人逃跑,僅有的幾扇窗戶都被木條釘死,光線黯淡的庫房擠滿人,地上橫七豎八鋪著破爛蓆子,蓬頭垢面的人或坐或臥居於其間。島上天氣熱,這倉庫又封得嚴實,被太陽一照就像個蒸籠,她不用走進去就能感受到讓人窒息般的悶熱,這些人中有老有小,咳嗽聲與啼哭聲此起彼伏,空氣里瀰漫著騷臭的氣息。
大門打開時,這些人只抬頭看了霍錦驍兩眼,便又低頭。那目光茫然麻木,宛如利刃剜肉也不知疼痛。霍錦驍知道這其中很多女人都是搶來後被迫留在島上,替他們生兒育女,其中還有不少本村女子。她們本就受盡苦痛折磨,如今只因育有海盜兒女便被打上標籤,面臨死境。
若論無辜,沒人比她們更無辜。
霍錦驍在門外站了許久,邁開步子正要往裡,忽又聽到身後傳來低聲爭執。
「小盛,這只是些吃的,求求你,幫大娘捎給我家大女吧。」
蒼老泣音急語。霍錦驍轉頭,看到頭纏素布的老婦人正將一包東西往門外守衛懷裡塞。
叫小盛的守衛面帶難色地拒絕她:「林大娘,不是我不幫,是如今村裡有規矩,不准大伙兒和裡面的人私傳物件,我……」
他說著看了眼霍錦驍。
霍錦驍已經走來。
「景爺。」小盛忙把油紙包塞回給老婦人。
「就只是吃的……就只是吃的……」老婦人不擅言辭,只是哭著。
「大娘,你女兒在裡邊?」霍錦驍問道。
「是,是啊。我女兒兩年前被搶去當了海盜婆子,被關在海盜窩裡,我兩年沒見她,聽說她生了個孩子,一直被關到這裡。我……我不是救她,我就是給她送點吃的。我知道她被海盜玷污,還生了孽種,不好再活,但……但她是我女兒……」
霍錦驍從老婦人懷中取過油紙包的吃食遞給小盛,道:「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,拿去給大娘的女兒吧,另外,你帶大娘見見她女兒。」
語畢,她又朝老婦人道:「大娘,這些事不怨你女兒。艱險環境,她能活下來已屬不易,不要怪她。」
「謝謝景爺,謝謝景爺。」老婦人聞言大喜過望,跪到地上。
霍錦驍已轉身離去。
生與死選擇,活下去永遠比死亡更需要勇氣,就像她做出的選擇。
這個選擇並不困難,她堅守自己的內心,很容易就能下決定,而難的卻是做出選擇之後。
祁望雖然無情,但說得也是實話。斬草不除根,禍患無窮。她憑一己善惡喜好,也許會替村子帶來更大傷害。
殺人容易,活命卻難。
她的確需要好好想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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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初十,晴。
石潭港程家府邸前紅燈籠掛起,宅外長巷圓桌一路擺開,桌上已擺了鮮果乾碟等吃食,牆根下酒罈子堆疊如山,府中小廝丫環穿流不息,大門外石獅脖頸纏上紅綢,程家大兒子帶著程府管事並一眾師兄弟在站在門外迎客。
府邸內打掃一新,各種燈彩繚繞,熱鬧非常,正廳泰鴻堂里松鶴延年的大壽圖掛上,壓著紅紙的壽桃壽麵供在案上,堂中主座上坐的老者滿面紅光,唇眉堆笑,雖已兩鬢斑白,卻精神矍爍不輸壯年。
不消說,這老者便是石潭港武林世家程氏的家主,也是破浪刀這一宗派的宗主程觀岩。今日是程觀岩五十八歲壽辰,程家邀請了不少兩江三港的武林豪傑前來為老爺子賀壽,按往年的慣例,還會有許多慕名前來的英雄與曾受他恩惠的百姓前來為他祝壽,所以席開兩邊,一邊是宅外的流水席,一邊是宅內的大席。
而現在程老爺子正坐在正廳里接受來客賀壽。
「清遠山莊莊主段樓風,祝程老爺子松鶴長壽,日月昌明!」全州城清遠山莊莊主抱拳賀壽,身後弟子抬上壽禮並禮單。
程家二兒子站在老爺子身側,代為受禮唱名。禮單打開,頭一件壽禮便是尊如意壽星玉雕。紅綢掀開,堂上圍坐的與屋外站著看熱鬧的人都齊出嘩聲,只見這尊玉雕青翠水透,雕工精湛,是件難得的上品玉件。
「段老弟,這禮太重了。」程老爺子從椅上下來,樂呵呵地攜了他的手請到座,寒暄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