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霍錦驍咳了咳,忙道自己沒事,一邊也不用他招呼便小碎步進了他的艙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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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天沒來玄鷹號,她覺得這碼頭和船處處順眼。祁望的艙房一如往日,桌上凌亂散著筆墨帳冊,靠窗矮榻的几案上擺著水煙和茶壺,屋裡煙味有些重,估計這兩天他菸癮犯得挺厲害。
霍錦驍睃了一圈,看到放在格架上的獵隼籠子,小傢伙長大不少,這籠子快關不住它了。
「這幾日是你幫我餵它的?」她走到籠前,小傢伙認出她,翅膀一頓亂撲棱,大概與她一樣都關煩了,想著她帶它出去飛飛。
「不然呢?」祁望倒水沏茶,頭也不抬。
「多謝祁爺。」她逗了小傢伙一會,轉頭看到祁望已將茶泡好,忙道,「喲,祁爺怎麼親自泡上茶了,我來我來。」
仍舊是從前油腔滑調的調皮,祁望看得出來,她心情很好。
「吃過飯沒?」他橫她一眼,將茶遞給她。
「吃了。」霍錦驍深嗅茶香,眉開眼笑。
不把飯吃了,魏東辭哪能放她出門。
「時辰還早,你在船上歇會,別老鬧騰。」祁望走到桌後翻起冊子來,執筆要將剛才處理到一半的公務給了結。
霍錦驍繞到桌前看了會,忽道:「祁爺這次還幫梁家運貨嗎?」
祁望的筆一頓,轉頭問道:「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?」
「我剛到玄鷹號時,祁爺不是替梁家運過一趟貨?」霍錦驍打量起祁望來。
和兩年前相比,他幾乎沒有一點變化,又或者她對他的印象已經固化,難以改變。
「想說什麼直說吧。」他將筆撂下,靠到椅上。
霍錦驍便收起進屋時的笑意,以他們的交情,要她拐彎抹腳的試探,她也做不出來。東辭讓她勸勸祁望,她何嘗不想,就是不知這人聽不聽得進耳。
「梁家與三爺暗中勾結吧?祁爺可是夾在中間替他們傳遞貨物?」她問他。
「這在東海並非什麼秘密,幫三爺走貨的不上我一個。」祁望回她。
「可你幫他走的是軍器吧?」她緊緊盯著他。
祁望眸色倏爾冷下:「是你師兄告訴你的?」
「祁爺,從我登上平南島的第一天起,我就發現了。你並不相信我,因為我來自雲谷,也有可能是朝廷派來的探子,對嗎?」霍錦驍低頭笑了笑,其實她也沒有完全信任他,這是二人立場所至,即便他們生死過命,私交再深,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上,卻難以完全坦誠。
祁望沒有說話。
「你幫他做事,運送軍器,運送白鴨,甚至把我和師兄的尋藥的消息透露給他,與三爺虛與委蛇,除了怕他對平南不利之外,也想藉此接近三爺報曲家被滅之仇,這些我都能理解,但你現在做的這些事已經被迫把自己與他綁在一起,你想過以後嗎?難道為了報仇,你就一定要和他狼狽為奸才能達到目的?」霍錦驍也經歷過屠村之恨,她自然明白那種絕望的痛苦,但若要她為了復仇與金蟒四煞同流合污,她情願死也不會去做。
「你這是替你師兄,替朝廷來勸我的?」他摩挲著椅子扶手上的蓮花紋淡道。
霍錦驍無法從他低垂的眼中看出他的想法。
「難道我就不能為了你?你就是如此看待我與你之間的交情?」有時候她真恨祁望的現實,似乎這世間所有事於他而言毫無感情,只有利益。
縱已無兒女私情,難道這兩年的出生入死就都是假的?
「交情?」他低聲笑了笑,「那你希望我怎樣?」
「別再幫三爺,別引火燒身,好好守著平南。」她能說的也只有這些,再多便涉及朝廷機密,她只希望他能聽懂她的意思。
祁望站起身,緩緩踱到她身後。從這個角度,他可以看到她側顏的稜角,兩年了,她稜角仍未磨平,還是滿腔熱血的女孩,有著他身上最匱乏的東西。
「小景,記不記得那天我拒絕你時說過的話?」他朝前傾身,雙手壓在桌沿,將人困在胸前。
霍錦驍一怔,腦中忽浮出他的話來。
「功業未成,無心家事?」她以為這只是他藉口。
「報仇是我的目的,接近他是我的手段,然而……我還有別的追求。」蟄伏東海十多年,他怎麼可能只為區區仇恨而活?
「你想做什麼?」霍錦驍的心跟著他的聲音懸起。
「告訴我,你覺得漆琉島如何?覺得現在的東海如何?」祁望問道。
「我不喜歡漆琉島,縱有天府之城,也難掩黑市之惡,那是個骯髒污濁之地。」霍錦驍想起黑市種種便覺得噁心透頂,販賣人口、軍器、毒煙,將人命視如草芥,隨意玩弄,是整個東海罪惡之源。
「那東海呢?」祁望又道。
她搖頭:「來之前,我以為東海是個梟雄輩出、充滿冒險的地方,來之後我才發現,這地方已經因為人之私慾而淪為戰場。三爺口中掛著大義凜然的話,為海民謀福,為東海求生路,可是所行種種無一不與此背道而馳。東海海盜不斷、爭戰連連,皆出自他之手,因為只有這樣,他才能穩坐東海海神之座,控制整個東海,甚至為了他所圖所求,不惜暗中扶持海盜,勾結東洋浪人,禍國殃民,哪一件事是為蒼生黎民?不過愚民罷了。」
「我真高興,終於有一次,你與我的看法不謀而和。」祁望聲音雖輕,卻極有分量,「你知道嗎?我也討厭你說的這些,憎恨漆琉,憎恨廝殺,但這是東海的規則,我們身處其間只能被迫遵守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