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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光暗下,青煙消散,霍錦驍人影已失,海灘上只剩被她重傷倒地的十來個人。
「你們這群廢物!連個小娘皮都抓不住。」他縱身躍下,見著站著的海寇就踹。
「這附近都是海,村里只有一條路,她沒有別處可逃。」烏先生上前,冷眼瞧著她消失的方向。
「給老子追!我一定要抓住她!」雷尚鵬已恨她入骨。
毀眼傷臉之仇,非報不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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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天交接處的魚肚白漸漸染上霞光,耀眼的紅日躍海而出,遙遠處被分作三種顏色,灰暗的海面倒映出金色魚鱗,天空湛藍若洗,中間是條赤光長緞,海天一分為二,再也不是漫漫長夜裡混沌難分的一團漆黑。
赤紅的霞光壓在天際,像昨夜突如其來的大火,在黎明時分肆虐,火舌舔天。
巫少彌徹夜未眠。他獨自藏在破廟,心中難安,夜裡自然難眠,到天將明未明之刻,他囫圇一覺,還沒睡實就見廟外的天際被火色印紅,瞧那大火的方向,似乎正是霍錦驍所去之處。他心中大驚,也不知出了何事,只覺不祥,便踏出破廟尋了崖上高石遠眺。
這場火燒到現在,都還沒停止。
而天已經亮了。
巫少彌站到兩腿發酸,一時也想不出辦法,只能先回破廟。廟裡還暗著,他坐回乾草堆上發呆。忽然間一道人影閃過,飛速衝進廟中,巫少彌嚇得往裡一縮,拾起乾草堆旁預先放著的木棒。
「阿彌,是我。」疲憊沙啞的聲音不復昔日清脆。
巫少彌丟下木棒,朝她衝去:「師父?」
他嗅到股濃烈的火藥味與血腥味,又道:「發生什麼事?你受傷了?」
一隻手輕輕撫上他臉頰,那手冰涼粘膩,指尖與掌上都沾著血污之物,微微顫抖著貼在他臉上,沙啞的聲音繼續道:「你還活著……真好。」
巫少彌心裡大急,角落裡的光線被神龕擋著,還是模糊不清,他伸手去摸火摺子。
「別點火,會被人發現。」霍錦驍按住他的手,往後重重一靠,倚在了斑駁脫漆的紅柱上,她全身力量都似被抽空般,手抬不動,腳邁不開,閉上眼就是無數張蒼白失色的臉和沖天的大火。
「官府的人追來了?」巫少彌一邊問著,一邊將干茅草都堆到她身後,想讓她靠得舒坦些。
「不是,是海盜洗村,上百口人,無一活命。」她平靜得不正常。
巫少彌手上動作停止,震愕地看著她。沒人比他清楚這簡簡單單一句話背後所藏的血雨腥風。東海海盜肆虐並非一天兩天之事,稍大些的海盜團都擁有戰艦弩炮與精銳戰士,打劫商船、掠奪城鎮,在東海橫行無忌。普通的海盜只搶財物不傷人命,差一點的便連人一起劫掠販賣,而最可怕的就是霍錦驍昨夜遇到的這一種,燒殺搶掠、無惡不作,不僅奪財劫色,臨走之時還會屠盡村子。
「師父……」他沉默了很久才開口,要勸她卻又不知該如何勸。
言語之力太單薄,撫不平這上百條人命的傷痛。
日頭慢慢升起,陽光從窗外照進,巫少彌看到她滿身狼狽,櫻草色的半臂與綠白相間的裙子上全是大片血污,髮絲凌亂不堪,只有髻間的兔子爺還簪得牢牢的。
「師父,你手臂受傷了!」他急切地握住她的手腕,將她手臂抬起。
霍錦驍沒有反應,仍睜著眼看地面。他也不多說,「嘶啦」一聲將她衣袖扯下。玉白手臂上有道又長又深的傷口,非刀非劍,也不知為何所傷,皮開肉綻十分怵人。他看了兩眼,取來清水清洗了傷口,又將她預留給他的傷藥和繃帶等物取出,替她仔細包紮。
由始至終,她都沒給反應,仿佛那手臂沒長在她身上。
巫少彌默默包好傷口,將地上穢物收走,起身去給她拿吃食,不料才走出兩步,就聞得背後幾聲嗚咽,像山林幼獸悲鳴,他轉頭一看,霍錦驍已將頭埋進乾草堆里,肩頭聳動不已,竟壓著聲哭泣。他愣愣站著看她,胸口又悶又痛。習慣了她的笑容,他未料她的哭泣如此戳心,叫他彷徨。她痛苦至此,他卻無能為力。
就連安慰,都顯得蒼白。
巫少彌丟掉手中東西,坐回她身邊,什麼也不說,就看著她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她逐漸平靜,用手狠狠揉揉眼,抬起頭,瞳眸如洗。
「阿彌,把給你備的衣裳拿給我。」霍錦驍冷靜道。
巫少彌不解何意,只是照辦。
她收下衣裳,又道:「準備一下,我們回全州城。」
悲色盡斂,哀傷皆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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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州城仍是繁盛景象。
正午的陽光曬得地面滾燙,豎在碼頭的五兩羽毛被風吹得直飄,雞毛編的相風器朝著西南,今日刮的乃西南風。這相風器有講究,由相風銅烏演化而來,以雞毛編成,掛於高杆,因選用的雞毛重約五至八兩,故又戲稱作「五兩」。
午歇時間,碼頭上搬貨的船員有短暫的休憩時間,各自尋了陰涼處或蹲或坐捧著碗埋頭用飯,蒜頭煸過的蕹菜,碩大的雞腿和醬燒的五花肉,就著米飯一口一個爽快,這樣的伙食到船上出了海,可就再沒有了。
港口有個茶寮,來這兒的大多是船隊綱首、管事之流,有些身份,所以地方雖不大,卻也建得頗雅,裡頭還有說書的先生或唱彈詞的女先生,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一起,聽得人酥軟心涼,再吃兩口冰湃的瓜,外頭著的火氣就都散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