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2頁
趙世眼神有些愣怔,片刻竟點頭:“你說的對。”
趙黼深鎖眉頭,不由又瞥了一眼。
而此刻,底下的相殺已經將至尾聲,謀叛者或被殺或受傷,困了四五人,靜王親自吩咐暫且收押。
那為首的禁軍小統領,因受了傷,被五花大綁,臨去前卻對靜王道:“王爺甚高的心計,只不過,你大概不知道,我們爺,也安排了後招,正是為提防王爺反水。”
靜王沉默,這人笑道:“等收到大禮的時候,王爺只怕會後悔莫及的。”
靜王原本心如止水,聽了這句,心頭卻有些竄跳之意。
問此人如何,他卻並不答,只是長笑著被推出門去。
靜王勉qiáng回神,看看在上的那兩人……正yù說話,便聽趙世道:“鬧了這許久,終於耳根清淨了。”
又道:“靜王還有事要做,且退。黼兒留下。朕有話說。”
靜王早有所料,垂眸道:“是,兒臣暫且告退。”便退出殿門。
他雖然有事,卻並不立即離開。
於東閣門口略略一站,殿內的燈火光映了出來,地上他的影子也朦朧淺淡。
頃刻,卻見有一人急急而來,近身低低說了幾句。
靜王聞聽色變,本想回殿內說一聲,轉念間卻又打住,只隨著來人,竟是片刻不停地飛奔而去。
飛雪飄零,暗影憧憧里,傳出此起彼伏的呼叫聲音。
越往後宮去,越是聲音亂響,似飛雪撲面般沖入耳中。
雅韻殿裡火光搖曳,時不時地有許多太監宮女從內慌慌張張地跑出來。
正似群蟻潰散般四處奔逃,見靜王來到,避讓不及,忙都匆匆跪地。
靜王環顧四周,並不見沈舒窈跟世子,急問道:“王妃呢?”
眾人面面廝覷,不敢吱聲。
靜王莫名地有些心慌:“快說,王妃何在!”
才有個宮女戰戰兢兢道:“先前奴婢從看見王妃跟淑妃娘娘一塊兒說話,世子也在身邊兒,後來奴婢走開,就不知道了。”
有一陣狂風掠過,掀起雪花飛揚,同時也將殿內的火光激dàng而起。
裡頭“咣當”一聲,不知是什麼東西跌在地上,火勢越發猛烈。
靜王定了定神,對身邊兒侍衛以及這些宮人們吩咐道:“速速去尋王妃跟世子,務必要好端端地找到,否則的話,你們一個也逃不脫。”
在他厲聲呵斥之下,眾侍從才不敢亂跑,只在殿外高聲疾呼,或者去偏殿找尋,卻並沒有一個敢進內相尋的。
原來這門首處的火最大,火借風勢,幾乎如同從梁木上噴出來般急促,先前有幾個宮女逃的慢些,有的被封在裡頭,勉qiáng衝出來的幾個,卻也是衣裳頭髮都被燒灼的不像樣兒。
所以這會子誰敢入內,除非送死。
靜王的近身幾名侍衛,對視一眼,其中兩人把心一橫,扭身極快地縱入殿內。
但很快,便聽到數聲慘叫,不似人聲,很快卻又杳然無聲。
外頭等候的眾人聞聽如此,越發膽寒,更沒有敢入內的人了。
趙穆睜大雙眸看著眼前火焚的殿閣,雙眼中滿是爍爍的火光,他握緊雙拳,往前衝去,卻又被侍衛們及時攔住:“王爺使不得!”
趙穆叫道:“放手!我命你們放手!”
如今火勢熊熊,他們站的數丈開外,卻仍覺著風卷著火chuī到臉上,燎的生疼,還要入內,便如自戕一般無二了。
因此侍衛們拼死也不肯放手。
趙穆力掙出來,踢開一個侍衛,便沖前了幾步,卻又被那火撲著面,眼睛都無法睜開。
這一頓瞬間,侍衛們又衝上來拉著他後退,趙穆滿心絕望,大聲叫道:“宏睿!王妃!”厲聲高叫,聲音嘶啞,卻自無響應。
這會兒前去周遭找尋沈王妃跟世子的宮人也紛紛回來稟告,都說並沒找到。
如此一來,只怕十有八九仍是在這殿內,好像是為了驗證趙穆的擔心,殿內驀地響起小孩子悽慘的哭叫聲。
趙穆一震:“宏睿……”聲音悽厲,似傷似痛。
正在這生死瞬間,有一道影子從後似風如雷,刷地掠過,帶起一陣冷風。
趙穆尚未回神的時候,那人已消失在茫茫烈烈地火海之中了。
幾乎不敢相信那是何人,心底卻先知道了答案。
耳畔卻聽得侍衛喃喃道:“是、是……皇太孫殿下!”聲音又驚又喜,又似百般感慨。
風雪中,趙穆拼命睜大雙眼,極大顆的淚珠從通紅的眼睛裡一晃而墜!
第509章
——趙黼覺著,自己仿佛要死了。
這並不奇怪,因為相同的感覺他曾經有過。
記憶里的那一次,江夏王府,同樣是著火的殿閣,他踉蹌數步,卻終於不支,終於匍匐地上。
而地上也已經被炙烤的滾燙,趙黼無法呼吸,但每一口都是炙熱灼人的熱氣,像是要把人里里外外都燒的通透。
滿目火光晃動,還有些被燒得不停晃動倒地的柜子,桌椅……博古架等。
大概是外面的火也燒到了心裡,趙黼窒息,不由自主張口,噴出了一口鮮血。
最後的意識,是一隻溫柔的手探過來,將他的手握住。
這手甚是綿軟,帶幾分很淡的力氣,但如此一握,卻仿佛有跟他同生共死,會一直陪同的氣息。
他本孑然煢然,滿心憤懣悲涼,卻因這隻手的一握,而慢慢地煙消雲散。
以及他自己,同樣如此。
發現重生了之後,每每想到這最後的落幕,都會悚然,痛苦,驚怒jiāo加。
故而當時在鄜州,當發現那個總愛男孩兒打扮的“謝小公子”竟然就是崔雲鬟後,趙黼覺著,這仿佛是老天給了他一個機會,讓他可以“報仇雪恨”。
誰知道……一切竟向著奇怪的方向而去。
最後的最後,趙黼發現,他所起意的“報仇雪恨”,全然是南轅北轍,的確有人“報了仇也雪了恨”,卻只怕不是他。
而是崔雲鬟。
前世今生,兩人之間的命運似已難分彼此。
先前在東閣內,老皇帝回了寢殿,趙黼本要去找雲鬟,不料卻聽說雅韻殿走水的消息。
這皇宮也是邪門,先是有鳴鳳宮,如今又有雅韻殿。
偏內侍又多嘴說靜王妃跟小世子宏睿在彼處,趙黼本要走開,聽了這話,卻皺眉止步。
雖然蕭利海“自焚”跟今夜的這件事好像並無什麼gān系,但是趙黼卻覺著,竟似風水輪流。
於是因為只一念起,卻又跟雲鬟yīn差陽錯。
趙黼本來只是想過來看看熱鬧的。
畢竟這是宮中,靜王的人手又多,怎會讓小世子有什麼危險。
誰知卻偏看見靜王宛如絕望似的哭吼,他竭力想去火場救援,卻被侍衛們拼死攔住。
——原來趙穆,並不是徹頭徹尾的鐵石心腸。原來他也肯為了他的孩子,不計一切地赴死。
趙黼站在身後,呆呆地看著這一幕,眼前著火的宮殿閃爍浮動,在他眼前出現一棟陌生的殿閣,趙黼自認從未看見過,然而卻極親切。
沒有人告訴,趙黼自己知道……這是鳴鳳宮。是蕭利海曾經住過的。
而那小孩子聲嘶力竭的叫聲,卻也如此熟悉。
讓他心跳都失了衡。
只來得及將一名來督查的管事太監的大氅扯落,也不理會對方殺豬似的尖叫,徑直在那殿前的池子裡一浸。
飛快兜頭往身上一披,趙黼一聲不響地直衝進殿中。
就在他徹底入內之時,耳畔聽見靜王驚慌失措:“黼兒!”
趙黼不理,只循聲而去。
那聲音卻若有似無,似故意跟他玩笑,讓他幾乎分不清是幻覺,還是真實。
而眼前所見,也喚醒了他對前世那噩夢般的記憶。
不堪回首。
前頭的一根巨大屋樑搖搖yù墜,壓得底下柱子磚石崩塌,趙黼身上雖披著冰冷浸水的大氅,卻也無法久留,鞋底幾乎都有些黏滯。
他屏住呼吸,竭力搜聽,終於判定方向,縱身掠了過去。
小世子宏睿縮在一個極大的海缸里,素日是用來放捲軸的,此刻裡頭盛著半缸水,原本冰冷的水已經溫熱了,再過一刻鐘,只怕後果不堪設想。
小世子渾身濕透,臉通紅,正抬著頭哭的聲嘶力竭,忽然聽了動靜,小孩兒便陡然停下。
因見趙黼披著大氅“飄然”而來,宏睿一愣之下,竟笑了起來,胖手扶著缸邊,躍躍yù試地向著他,仿佛想從海缸里竄出來般,笑容憨態可掬,天真爛漫,十分喜人。
趙黼見宏睿無恙,忙上前將他一把抱入懷中,同時又將有些gān了的大氅重新泡了水,便帶著宏睿沿路返回。
正疾走中,趙黼想起件事:沈舒窈。
趙黼看向宏睿:“你母妃呢?”
宏睿正是呀呀學語的時候,還說不清楚,便只“啊啊”地回答。
事不宜遲,趙黼將他緊緊摟在懷中藏於大氅下,正往外疾走,先前那根搖搖yù墜的屋樑終於支撐不住,便垮塌下來。
趙黼見這木樑粗壯,若在地上燒著,又阻住了前路,因此竟不肯退,只想趕在它倒下之前搶先一步出殿。
誰知他畢竟方才被煙火熏蒸,功力略打折扣,何況這會兒殿內的境況越發困難。正把心一橫,勉qiáng抱著孩子yù闖關,那燃燒著的木頭偏偏跌落下來。
雖然不曾砸中趙黼,但他因要避開木樑,被那股霸道氣làng往前一掀,趙黼身不由己騰雲駕霧而起,還不忘死死地抱著宏睿。
但饒是用盡渾身解數,卻抵不過環境惡劣,正如地獄之中的場景,趙黼跌在地上,還要牢牢地將宏睿護在懷中,不叫火撲著,也不能磕碰著。
在他跌地的那一瞬間,又想起前世的qíng形。
那隻溫暖的手,忽然就在他自覺無能為力的時候,又出現了。
那手溫柔地撫過臉頰,她默然凝視,面露欣慰之色。
趙黼並未見過蕭利海,卻能從蕭利天身上看出幾分,此刻當看見這衝著自己流露悲憫憐愛笑容的人後,便立刻知道這就是蕭利海。
她口角微張,仿佛對他說話。
趙黼苦笑:“難道我今日要死在這裡?”
眼睛卻濕潤了。
手掌摁在地上,已經有些燙人了,外頭鼓譟的聲響也全然聽不見,只有火焰亂燒的嗶嗶撥撥聲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