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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雲鬟自知酒品最差,且這又不是尋常之地,便道:“我只以茶代酒相陪罷,並不是刻意拂逆王爺厚愛,只是最不勝酒力,怕醉了衝撞,還請王爺恕罪。”

    趙穆道:“本王倒是不怕你吃醉了,就算真箇兒醉了,還有君卿照料呢。上回在暢音閣內,他豈不是照料的極好?”

    雲鬟略有些不自在,君生卻輕笑道:“過去多早晚的事了,王爺偏又記得。”

    趙穆道:“雖是久遠的事兒了,只因印象深刻,故而淡忘不得,你可也還記得?當時白樘也醉了,也自歇了一晚上,他們刑部的人都是莊嚴自持,等閒哪裡去閣子裡,白樘又是那般xingqíng,我從來不曾見他醉過,那夜竟不能自持……”

    靜王趙穆自顧自說著,君生陪笑,眼光卻瞥著雲鬟,透出些許憂色。

    雲鬟垂著眼皮,聽著靜王所說,心頭卻如擂鼓。

    這瞬間,心底翻出許多恍惚錯亂的場景,忽然間,又是趙黼跳出來,盯著她道:“既然都能外宿,那必然是找到知音了?”

    忽然聽君生道:“這是上好的碧螺chūn,你且嘗嘗看如何?”

    雲鬟對上君生的眼神,卻見他眸色依舊沉靜,兀自輕笑:“如何只管聽王爺說話,也不吃茶了?”將手中的一個玉茶盞盈盈地遞了過來。

    雲鬟雙手接過:“多謝。”這才斂神,垂首吃茶。

    趙穆笑看君生一眼,道:“越發體貼人了。”

    當下推杯換盞,因君生在側,同趙穆是最投契的,因此席上並無冷場,反是雲鬟話說的最少。

    酒過三巡,趙穆黯然嘆道:“先前京內出了那許多事,叫人不得自在。偏你先前又負傷,想來真是許久沒聽你唱了,可養好了麼?”

    君生道:“傷都好了,只是近來都沒唱,怕比先前退步不少,惹的王爺不喜。”

    趙穆瞥著他,點頭道:“嗯,也越發會說了。”

    君生一笑:“不知王爺想聽哪一出?”

    趙穆閉眸想了會子,道:“就清唱《樓台會》里的一段兒吧。”

    這《樓台會》,說的卻是女扮男裝的祝英台跟梁山伯之間的故事。

    君生思忖道:“這個本是對唱最佳,既然如此……且獻醜了。”

    他想了會兒,便略清了清嗓子,唱道:“記得糙橋兩結拜,同窗共讀有三長載,qíng投意合相敬愛……”

    趙穆轉頭看著,手指微微地在桌上敲著打拍。

    君生唱道:“可記得你看出我有耳環痕……可記得十八里相送長亭路……”

    他雖多日不唱,但初初啟口,仍是聲音清柔婉轉,繞樑三日,令人傾倒。

    雲鬟在旁聽著,手中握著那盞碧螺chūn,因這般腔調,思緒不由又回到暢音閣里那夜,一時雖然吃的是茶,卻幾乎醺然而醉!

    忽聽靜王道:“謝先生是不飲而醉麼?為何臉上竟這般紅?”

    雲鬟微微抬眸,果然見靜王正打量著,也不等她回答,便又道:“不如且去歇息片刻。我也正有幾句話同君卿說。”說著便喚了人來,道:“好生領著謝先生去。”

    雲鬟放下茶盞,本yù告辭,因見君生在側,心中不忍。當即便先隨著那下人出廳。

    直到雲鬟去了,君生才道:“殿下今番請她來,可是有何用意?”

    趙穆道:“你擔心什麼?怕本王對她不利麼?”

    君生輕輕嘆了聲:“王爺總該知道,宮內聖上是極看重她的。”

    趙穆才笑道:“我難道還不知這個?父皇留她在宮中任意出入,何等的天恩浩dàng,你可知還有人傳說什麼?說聖帝是晚節不保,被佞孌迷了心智呢……”

    只因先前太子夫婦身故,趙黼去了遼國,百姓們本就有些議論紛紛,又有傳說趙穆寵信個辭了官的刑部主事,偏那主事生得眉目清秀絕倫,比女子更美貌,竟是舉世無雙似的……

    因此有些人便將這許多事qíng同此事聯繫起來,私下竟又說是jian佞誤國等言語。

    君生也是個消息靈通之人,隱約聽了幾句,但這般污言穢語,自然不肯說給雲鬟知道。

    此刻見靜王提起,便道:“聖上是清明之君,自是極有分寸的。王爺總該明白。”

    趙穆道:“我自然是明白的。只是你也不用懷疑我要害她如何,若真這樣想,就把我看低了。”

    君生忙跪地:“王爺恕罪。”

    趙穆垂眸:“我自知道父皇留她在宮內的用意,無非是怕她在外頭走動,被人所害或者被人趁虛而入,所以不如留在身邊看在宮內的好。至於為什麼對本來犯下‘欺君之罪’的她這般厚待,自然是因為黼兒的緣故。所以縱然太子哥哥去了,卻也仍是只封我為攝政王。只怕父皇心裡,對黼兒仍是……”

    趙穆面上透出幾分無奈,又幾分淡淡地漠然涼意。

    君生道:“王爺……”

    趙穆探手,緩緩將他下頜抬起:“你覺著,在他心目中,我始終比不上廢太子,比不上三哥,更加比不上黼兒?”

    且說雲鬟隨著王府那下人往內而行,走不多時,便止步道:“這位大人,再往內就是內眷所在之處了,只怕我不得入內。”

    上回雲鬟從南邊兒上京,靜王邀約,第一次跟君生重逢的時候,君生曾指著說過,因此略認得路。

    那人道:“莫驚,隨我來就是了,我們王妃先前吩咐過,要見先生。”

    雲鬟皺眉:先前她跟君生來的路上就說過此事,如今避不開不說,反而要迎上去?

    當即道:“我如今乃是一個無職小民,如何能見王妃的面?這未免不何體統。”

    忽地有人笑道:“先生不必恐懼,王妃召見,也是請過王爺容許了的。”

    雲鬟抬眸看著來人,心中一沉:原來這來者,正是如茗。

    雙足仿佛定在地上,怎樣也不願再往前一步。

    如茗輕輕揮手,領路人人行禮去了。如茗走到跟前兒,笑吟吟道:“先生何必畏縮懼怕,快請。”

    雲鬟聽到“畏縮懼怕”四字,才無聲一笑:“有勞姐姐,請。”

    如茗頭前領路,不多會兒,來至一間明廳。

    門內自有侍女兩邊雁翅排列侍候,見如茗進門,沈王妃抬頭,侍女們便無聲無息魚貫而退。

    雲鬟邁步進內,明廳的光線甚足,甚至照的沈舒窈的身影籠在那團光影之中,珠光寶相,若真若幻。

    原先在鳳儀一塊兒讀書的時候,沈舒窈是少女打扮,身上那股氣質也跟記憶里略有不同,加上她跟妙英主動親近,雲鬟便只做尋常泛泛之jiāo相待。

    可這會兒,已全然不同,反成了前世記憶里的形貌氣質,內斂綿密,更勝一籌。

    見雲鬟進門行禮,王妃上下將她打量了一遍,舉手示意:“請坐。”

    雲鬟站著不動:“王妃面前,豈敢無禮。”

    卻聽王妃溫聲曼語道:“又說什麼見外的話,昔日在鳳儀里的時光,你可忘了麼?”

    雲鬟原本半垂眼皮,聽了這句,才抬起頭來。

    沈舒窈嫣然:“你放心,這件事我雖知道,只是絕不會嚷嚷出去,相反,且為了你著想呢。這也才見你我昔日的那份qíng誼。”

    雲鬟仍不語。

    沈舒窈復示意如茗退下,便站起身,走到雲鬟身前,道:“怎麼,我這樣說你仍不信,是有疑我之意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我並不懂,王妃是什麼意思。”

    沈舒窈溫聲道:“你果然不懂?只怕你不知道,先前有人暗中向著王爺告了你,揭破了你的身份,說你女扮男裝,禍亂朝綱,要求嚴懲呢。”

    雲鬟極快想了一想,卻猜不到是何人。

    沈舒窈道:“王爺聞聽後,便命人將此事暫且壓下,他因知道你我昔日的jiāoqíng,才肯跟我商議。”

    雲鬟方淡淡道:“不敢因我為難攝政王殿下。”

    沈舒窈打量她神qíng鎮靜如許,不見絲毫慌亂,便微笑道:“你放心,也並不曾為難,相反,還是一件好事呢。”

    雲鬟心底疑雲重重,緘口不言。

    沈舒窈笑了笑:“想來你仍是不信,也罷,我便跟你直說了,王爺跟我商議,此事既然已經給人知道了,雖然一時壓住,卻難免不會傳揚出去,如今竟是堵不如疏,橫豎如今朝中是王爺攝政,索xing就趁此機會,公布身份,王爺再請聖上大赦,又因你先前多有功績,功過相抵,也是使得的。你瞧,是不是為你苦心著想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多謝王妃跟殿下了。”卻知她必有下文。

    沈舒窈道:“還有更好的呢。你可知道,原先因你被聖上寵愛留在宮中,如今京城內已經有些很不堪的流言在傳播,要消除這流言,且讓你恢復身份,從此平安度日,只有一個法子,你可知道是什麼?”

    雲鬟搖頭。沈舒窈笑道:“扮男人扮得久了,就忘了自個兒的終身大事了不成?”

    雲鬟方咽了口氣:“王妃……請恕我難以……”

    沈舒窈道:“且不忙,你聽我說完了再做定論,你可知道,王爺跟我看中了的……你的如意郎君是誰人麼?”

    雲鬟哪肯聽,正要推拒,卻聽沈舒窈道:“卻也是個天生地下,絕世無雙的人物,——就是刑部的白樘白尚書,你覺著這個人配你,可如何?”

    雲鬟耳畔“嗡”地響了起來,疑心錯聽:“你、說什麼?”

    沈王妃點頭嘆道:“你不肯信麼?其實就連我也是想不到的。只是王爺說,原本不知道你的身份,也就罷了,如今知道了後,仔細想想,白尚書是何等jīng明的人物,怎會認不出你來?可既然認出,卻百般照拂,自然是為了你著想之故,他那樣冷清的人,為一個人做到這種地步,已經殊為難得,天底下只怕也只你一人得此優待了。”

    措手不及,雲鬟滿面通紅,無法再聽下去,只想儘快離了這裡,倉皇舉手道:“多謝王爺王妃好意,只是我委實擔當不起,告辭了。”

    沈舒窈忙喚了聲,雲鬟卻聽而不聞,轉身疾步而行。

    將要出門之時,雲鬟擰眉回頭:“另外,四爺向來清明正直,對我不過是後輩維護之心,請也勿要用這話來玷rǔ他。”

    沈舒窈眼中透出些詫異之色,若有所思說道:“怎麼,難道你不知白尚書也有心於你麼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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