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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黼瞧著疑惑,不覺慢慢地勒住了韁繩。
你道雲鬟如何竟出現在刑部?原來因先前在大理寺里無意中跟白樘一行人遇上,雲鬟思來想去,確信自己先前叫阿喜送去的那封辭呈必然沒有落在白樘手中。
夜裡雲鬟因思慮前qíng,不免又想起那一天,她假扮阿郁、被太子妃yīn差陽錯拿住之時,太子妃當面兒訓斥趙黼的那些言語。
一句一句,頗為刺心,又叫人感嘆。
又想起風雨jiāo織那夜,書房內的種種qíng形,羞赧之餘,只剩諸般嘆息。
這日她清早起身,便又來至書房,耽擱了足足一個時辰多,才重又寫就了一封辭呈。
小心地揣在袖中,吩咐備車,便往刑部而來。
往日她來部里,自然滿懷踏實跟欣喜,不管是有什麼難辦的案qíng,難以料理的事務,畢竟是來正經行事的,是以心裡始終是平和寧靜,又暗暗帶些滿滿足足的期待。
可是今日……因知道是來遞送辭呈的,只怕從此再也沒有可能踏足一步,宛若舍斷別離,是以滋味竟甚是不好受。
且又要面對白樘,更是難上加難。
誰知那門口的侍衛門官等,見她來到,都會錯了意思,只當她是病癒而至,紛紛地招呼問候。
雲鬟不敢在門口耽擱,才把心一橫,邁步入內。
滿心裡沉甸甸地,垂首往內而行,yù去尋白樘,但是畢竟心qíng沉重的緣故,那步子也比往日要慢上許多。
正走間,卻見前方門口處探出一個頭來,左右張望,見了她,便喜笑顏開道:“我還當他們胡說,原來果然你來了?”
季陶然跳出來,將雲鬟拉住:“來的正好,我本來想待會兒去尋你呢。”
雲鬟徐徐回神:“尋我做什麼?”
季陶然道:“正是為了阮磬那案子。”
根據先前那陪伴阮磬的jì女所言,阮磬是因為服用一種助qíng藥過度,才死的那般模樣。
而這種助qíng藥,其實並不少見,尋常的青樓楚館內幾乎都備用一些,有些風月場中的老手,自己隨身也都帶著。
阮磬服用的這種,也是他自己隨身所帶……季陶然費了點力氣,才從那案發現場的杯子底層搜刮到一些粉末。
但經過查證,卻並不是市面兒流行的那種藥,而是一種極少見的chūn藥。
連查了京內數家青樓,只在其中一家兒發現有這一種,詢問其來歷,卻是從鬼市上得來。
雲鬟道:“難道阮磬是被這種藥害死的?”
季陶然道:“他並沒有別的中毒跡象,也並沒掙扎之意,可見是因此藥而亡。我們又詳細審問了那用過此藥的青樓中人,原來這種藥,不能服用過量,若是過量,便會癲狂不由自主……一直縱yù到jīng盡……”
季陶然猛地打住,咳嗽了聲,道:“總歸就是這些,我已經跟清輝說過了。”
雲鬟道:“這阮磬既然有此藥,難道不知用藥禁忌?還是說誤服了?”
季陶然道:“誰又知道呢,橫豎死無對證,偏那jì女也沒留意此事。”
雲鬟道:“那麼這藥的最終來歷可查到了不曾?”
季陶然道:“據說賣藥的是鬼市上的一名西域人,行蹤飄忽,很難追查。”
兩人說到這兒,季陶然又道:“可惜那阮家的人耐不住,已經將阮磬下葬了。不然我再細細地查驗查驗,興許還有別的線索。”
雲鬟道:“你已經是最仔細的人了,只怕沒什麼能錯過眼去。”
被她誇讚,季陶然噗嗤一笑,心花怒放,便道:“倒也是,連他鬢髮間有一顆糙種子,我都發現了呢。”
說者無心,聽者有意,雲鬟問道:“什麼糙種子?”
季陶然道:“紅褐色,圓長,有些小小地毛刺,我也說不上來,從來沒見過……是了,我已經取了回來,當時雖然想隨手扔掉,可是記得嚴先生曾寫……”
不經意又提到嚴大淼,季陶然驀地打住,臉上的笑才斂了,復說道:“他曾諄諄教導我們,案發之地的所有——縱然是一糙一木,一根髮絲,都是不容錯過,都或許是能發真相、定乾坤的大用之證……”
季陶然重重喟嘆了聲,才又點頭道:“所以我本能地將那顆糙種子留了下來,如今正在行驗所里好端端放著。”
雲鬟看出他難過之意,便道:“先生在天之靈,看你這般遵循教導,他後繼有人,必然欣慰。”
季陶然苦苦一笑:“是了,你要不要去看一看那種子?”
雲鬟怔了怔,換作平日,只怕早就去了,可是這會兒……袖子裡那封辭呈,拽著她往下,整個身子幾乎都千鈞重。
雲鬟便道:“這、這還是暫且不用了……”
季陶然道:“不看也罷了,難不成粟米大小的一顆小種子、就真的能翻天覆地麼?”後知後覺,發現她神色不對,便問道:“怎麼了,像是有心事?”
雲鬟振作jīng神,道:“並沒有,我……我是有事要去尋尚書大人,不知他今日可在?”
季陶然道:“在公房裡,可要我陪著你去麼?”又遲疑地問道:“自從上回……太子殿下的那件事,你跟尚書之間可怎麼樣呢?如何我問尚書,他並不回答?”
雲鬟把心一橫,道:“等我去見過尚書,回來再同你細說。”
別過季陶然,雲鬟仍是前往白樘公房,正要進門,身後一人如風趕來,將她手臂輕輕握住,略用兩分力氣,便把人橫拉回去。
雲鬟踉蹌止步,回頭看時,卻見竟是巽風。
當即定神:“巽風可是有事?”
巽風道:“你如何未穿官服?”
雲鬟道:“我……”目光相對,終於道:“我的辭呈……是巽風攔下了麼?”
巽風一怔,卻不答反問道:“你、可是來遞辭呈的?”
雲鬟索xing點頭:“是。”
巽風眼中的失望之色,無法掩飾,頃刻才道:“你真的、已經想好了麼?”
雲鬟道:“是,已經想好了。”
巽風問道:“真的要……跟了殿下?”
雲鬟沉默。
巽風望著她,許久,才浮出一絲略苦的笑意:“既然是你的選擇,倒也……罷了。”隔了會兒,他方又說道:“我只是不知道,你對殿下……是怎麼樣的?”
雲鬟仍是不答。
巽風不想她為難,便道:“好,我不問了。”他抬手,略微遲疑,終於又在雲鬟的臂上輕輕一握,方溫聲道:“不管如何,你總該知道,我是打心裡想要你好……不管是在鄜州的時候眼睛看著你,還是洛陽,京城,會稽……只要你能如意,我也就無憾了。你可明白?”
雲鬟的眼不由紅了:“我明白……巽風的心。”
巽風嘴唇微動,卻終於並沒再說什麼別的。只道:“你明白就好……上回我失言了那句,心裡始終後悔。我不想有人傷著你,自己卻偏也做了那種事。”
他微微一笑,將手鬆開:“去見四爺罷。”
雲鬟頷首,轉身將走的時候又停下,對巽風道:“你放心。”
巽風不語,只是看著,卻見她的面上,露出幾分罕見地女孩兒似的嬌憨羞色。
雲鬟道:“他……他是真心為我好的。”
這一句話,聲音甚低。
可那鳳眸中透出的淺光微悅,卻似chūn風暖陽里的白色蘭花,在清澈陽光里,散淡著明淨愉悅的光。
巽風還在細思這句話的意思、以及她的表qíng之時,雲鬟已經走到了門口,道:“謝鳳求見。”
巽風見她身影消失門口,終於展顏一笑。
復抬頭看看天空,他長長地吁了口氣,這一刻,忽地有種莫名釋然之感。
且說雲鬟進了內室,果然見白樘仍端坐桌前,見她進門,抬眸淡看了一眼,並未出聲。
雲鬟深吸一口氣,道:“尚書……”
白樘仍是不語,雲鬟握緊雙手,又靜默片刻,才從袖子裡,將那封辭呈捏住,暗中一咬牙,便掣了出來。
她雙手握緊,朝上捧起,走前數步,將到桌子邊上才止住。
微微躬身,將辭呈奉上,道:“我、是來請辭的,請尚書……過目。”
白樘見她舉手入袖子的時候,就已經在打量,又見她如此動作,卻仍是面色如常。
也並不舉手取那辭呈,白樘道:“你真要辭官麼?”
雲鬟低著頭:“是。”
耳畔是白樘低笑了一聲似的,雲鬟不知他是何意思,又不敢去打量,只是他不接辭呈……鼓起勇氣抬眸,卻見白樘將桌邊兒抽屜打開,從裡頭取了一樣東西出來,“啪”地扔在她跟前桌上。
雲鬟定睛看時,錯愕不信。
這封被甩在面前的……赫然正是上次她叫阿喜送來的那辭呈!
雲鬟來不及多想,猛抬頭看向白樘,她本來推測這辭呈大概是被巽風或者天水暗中攔截了去,故而未曾落在白樘手中,故而他不知自己真的要請辭。
所以才有今日,親自又來刑部一遭兒。
但是這又是如何?!
看著她錯愕的表qíng,白樘道:“你以為,我不知道?”
雲鬟莫名緊張,踧踖無措:“我……可是、可是尚書既然知道,為什麼竟然……”
白樘道:“你不明白?”他索xing起身,竟轉出桌後。
雲鬟本能地想要後退,又死死站住。
白樘來至身邊,沉默片刻,才道:“因為我想,給你一個悔改的機會。”
雲鬟心頭悚然驚動:“尚書……”那日白樘將她“痛斥”一番,曾也給過她一個“機會”,只不過她冥頑不靈,並未聽從。
雲鬟雖意外於白樘竟設計自己,卻也明白她所做種種、的確有違刑官之責,所以自個兒也無法見諒自個兒,又且令白樘失望透頂,當真是“五毒俱全”,又有何面目再留在刑部,只當辭官謝罪而已。
誰知白樘明明接了她的辭呈,卻竟如此?
白樘道:“然而眼下來看,你卻是九死不悔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