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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這自樹上跳下之人,細看卻是一名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,著簡陋戎裝,亂發蓬首,腰肩窄弱,身量自是未足,然依稀可見,生得甚是清秀,修眉湛眼,只臉頰仍有些圓鼓鼓地,透出稚氣未脫,因此那眉宇間若有似無的冷峻沉鬱之氣,倒也不大顯眼了。

    小兵見了這少年,卻如獲至寶,趕上來陪笑說道:“六爺,隊伍都收拾停當,就等您了。”

    趙六往地上啐了口,道:“你們先走,又有什麼要緊。”話雖如此說,卻也拍拍衣袖,邁步往外而去。

    小兵忙跟上:“監軍一再吩咐,說是你身邊兒斷不可缺了人,又哪裡敢像是往常一樣呢,再者說上回那件事……”倒也識趣,見趙六眉頭皺蹙,當下笑道:“該死該死,又多嘴多舌了。”

    趙六笑微微看他一眼,也不說話,出了林子,果然見隊伍已經整肅妥當,連伙頭軍們都收拾利索。趙六遠望平林漠漠,煙色空濛,嘆道:“這一趟又是白跑了。”

    小兵早牽了馬兒來,安慰道:“是那些囚徒太過狡詐,不過咱們都已經不下天羅地網,遲早晚兒要將他們一網打盡的。”

    趙六翻身上馬,聞言抬手,在左邊肩頭輕輕一捂,手底所按之處,隱隱作痛,少年揚眉,雙眼裡方透出幾分銳色。

    軍馬往前而行,入夜之後,終於回到了鄜州城大營。

    趙六徑直進了演武廳,穿堂而過,往後院去,不多時來至書房,進內之時,見書桌後端坐一名身著道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,面白無須,容貌寡淡,唇角微微下撇。

    這人見趙六進門,抬起眼睛掃了一掃,仍是面無表qíng,木然之態。

    此人正是鄜州城駐軍大營的監軍,杜雲鶴。

    趙六也不做聲,只是自顧自在旁邊的太師椅上坐了,旁邊小桌上早放了一壺茶,趙六探手一抹,恰恰微溫,他一路行軍回來,早就口渴,當下自顧自斟茶喝了兩口。

    如此半晌,杜雲鶴把手中的毛筆擱了:“回來了。”

    趙六笑道:“有心不回來,架不住您的軍令勾魂似的不停催呢。”

    杜雲鶴低頭看寫好的字帖兒,聞言淡淡哼了聲,慢慢道:“放你出去辦正經事,竟像是打出天宮的孫猴子,務必要鬧出點名堂來……可知道你不過是初生牛犢,這江湖中臥虎藏龍的人多著了,一不留神,便把小命兒也搭上。”

    說了兩句,才又抬眸看向趙六,道:“畢竟你不是孫猴子,縱然遇上了對手,對方或有如來佛之能,卻未必有如來佛之仁,讓你灰飛煙滅也是有的。——你的傷如何了?”

    趙六道:“好了。”

    杜雲鶴使了個眼色,趙六會意起身,來至桌邊兒,杜雲鶴抬手,修長手指搭上他的脈,閉眸靜聽片刻,才點點頭:“這一遭兒也是你命大不該絕,對方倉促之下,並未補上一掌,加之你又落了水……下回就未必有如此幸運了。”

    趙六道:“如何總是咒我呢?”

    杜雲鶴冷笑不言。

    趙六重回身坐了,忽地問道:“您當日把我從葫蘆河裡救上來,當時可還有別人在場?”

    杜雲鶴聽聞,定定看向趙六,不答反問:“為何這樣說?”

    趙六摸了摸頭,笑嘻嘻地說:“只是問問罷了,莫非當真有第三人?”

    杜雲鶴冷冷淡淡道:“這個不是你該關心之事,你還是多想一想,該如何緝拿那逃脫的凶頑罷了。”

    趙六挑眉,果然不再追問,只道:“我已經有了法子。”說著,便如此這般說了一番。

    杜雲鶴琢磨了會兒,覺得此法可行,便應承了。

    如此正事談罷,杜雲鶴瞥了趙六幾眼,忽然問道:“你的如月珮,還未找到?”

    趙六搖頭,杜雲鶴停了停,道:“倒也罷了,只怕是你受傷落水之時,掉進了那葫蘆河裡……唉……”說著,長長一嘆,眼底透出悵然惋惜之色。

    杜雲鶴出神半晌,忽地警醒,見趙六正默然不語盯著自己,他便仍板著臉,道:“你且去罷,此地無事了。”

    趙六果然起身,拱手行了個禮,退了出去。

    趙六穿過遊廊,心中盤旋事宜,來至前面,那隨行小兵接了,趙六駐足,吩咐他把幾個小統領喚來。

    不多時眾人都來至演武堂上,趙六道:“各位,我同監軍商議過了,先前咱們大肆帶人搜捕,未免打糙驚蛇,讓那些賊人事先防範潛藏起來,倒不如分小隊便捷行事,秘密尋訪緝捕。”

    眾人面面相覷,趙六環顧周遭,又道:“畢竟州官盼得緊,若是我們無功而返,眾位哥哥面上都不好看。”

    眾人都知道趙六雖年紀小,資歷卻深,又是個極有智謀主張的,何況他還是杜監軍心腹的人,並不能把他當作尋常少年般輕視,當下均都點頭稱是,定下海捕之計。

    幾乎與此同時,在素閒莊外,崔雲鬟跟青玫正yù回莊,迎面見一個健碩挺拔的青年快步而來,遠遠地看見青玫,面上便露出喜色。

    崔雲鬟早就看見這青年,卻一言不發,只冷眼旁觀,眼見這青年來至跟前兒,先是對她招呼道:“大小姐回來了。”繼而對青玫道:“青姑娘今兒是帶小姐去哪裡逛了?”

    青玫見崔雲鬟不言語,心底卻莫名想起先前出門之時,雲鬟曾說過的話,一時有些不大自在,便道:“去洛水河邊走了走,來福哥是去山莊了?”

    來福道:“我先前也打洛水邊回來,因打了兩條頗大的鮮魚,便特意給你們送來,已經jiāo給陳叔了,他說晚上熬魚湯給大小姐吃呢。”

    青玫笑道:“我替鳳哥兒多謝來福哥了。”

    兩個人站著說話,雲鬟在旁邊打量來福,青年膚色微黑,五官端正,並不難看,也並無邪獰不端氣質。

    雲鬟忽道:“姐姐,我的鐲子不見了。”

    青玫正yù領她回莊子,聞言忙過來,拉起手兒一撥袖子,果見手腕上空空,一時急了起來,雲鬟道:“多半是來路上丟了。”

    青玫忙道:“既如此,回頭找找,興許能尋回來。”

    來福聽了,便yù同尋,又問鐲子什麼樣兒,青玫哪裡有暇同他細說,便道:“不必了,我自個兒找就是,來福哥且去忙罷。”

    正拉著雲鬟yù走,不妨雲鬟又道:“姐姐,我腳疼。”

    青玫望著她笑道:“你又是躲懶呢,想要我背著就直說是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搖頭:“我不要回去。”

    青玫意外,不由為難。雲鬟卻看向來福,來福畢竟不笨,便又接口道:“這有何難?我送大小姐家去就是了。”

    青玫兀自不放心,誰知雲鬟倒是肯的,青玫又怕那鐲子被路人撿走,就叮囑了來福兩句,便先去了。

    青玫去後,來福便對雲鬟道:“大小姐,你既然腳疼,我背著可好?”

    雲鬟並不動,只道:“來福哥哥,我們在此等姐姐好麼?聽說官兵在搜尋什麼大盜,我有些擔心姐姐。”

    來福聞言一驚,便道:“大小姐說的是,我如何竟忘了此事?不如……我們去跟上青姑娘?”

    雲鬟見他滿臉憂急之色,並無任何狡獪jian詐之qíng,便道:“我隨口說說,哪裡就真出事了?就這樣著急起來。”

    來福微微窘然,只得又稱是。

    雲鬟略說了幾句,便問:“來福哥哥年紀不小了罷?可有中意的人家?”

    來福很是意外,然而雲鬟年紀雖小,卻是素閒莊的小主子,更是他們這些佃戶的主人,何況她的談吐氣質,並不類尋常頑童,來福素來對她也甚是恭敬。

    來福見問,嘿嘿一笑,有幾分羞赧之意:“大小姐如何說起這個來了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只因我前日聽阿寶說,來福哥哥……”

    來福怔道:“阿寶說我什麼?”

    雲鬟不動聲色地看著他,反問:“來福哥哥難道不知道?”

    來福被她氣定神閒地一問,觸動心事,不覺心虛起來,一張臉黑里透紅,結結巴巴道:“我、我……”

    雲鬟仔細打量他的舉止神qíng,並看不出什麼來,如此不多時,青玫去而復返,見他兩個兀自站在原地,不由詫異:“怎麼沒回去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來福哥哥憂心姐姐呢。”

    來福轉頭,對上青玫好奇的眼神,越發窘羞,道:“我該走了!”竟果然一溜煙地去了,倒是弄得青玫一頭霧水。

    青玫本想問來福為何舉止反常,不料雲鬟先截住她:“姐姐,鐲子可找到了?”

    青玫忐忑道:“沒找見,這可如何是好,回頭給嬤嬤知道,又要罵我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姐姐別怕,我原本忘了,先前阿寶叫我吃番薯,我看鐲子礙事,摘下來放在懷中,方才才想起來。”說著抬起手來。

    青玫睜大雙眸,果然見她手腕玲瓏,銀鐲子閃閃微光,當下轉憂為喜,握著雲鬟的手道:“好姑娘,讓我白受了一場驚,還好並沒丟了。”

    說說笑笑,兩個人回到素閒莊,正是huáng昏晚飯之時,陳叔已經擺弄了來福送來的魚鮮,正想出門找她兩個回來吃飯,正好兒見進門來。

    林嬤嬤見兩人回來遲了,不免又說嘴了幾句,拉著雲鬟進內洗漱了一番,方出來吃了晚飯。

    是夜晚間,林嬤嬤跟陳叔各自安歇,青玫陪在chuáng邊,拿著蒲扇給雲鬟扇風。

    頃刻,青玫見她若有睡意,才要起身回房,不料雲鬟道:“姐姐陪著我一塊兒睡可好?”

    青玫一怔,然而雲鬟極少主動開口求她什麼,何況又知道雲鬟昨日被夢“魘”住了之事,因此即刻便答應了。

    當下,青玫脫了外裳,只著小衣,上了chuáng來,仍是搖著蒲扇,一邊悄聲對雲鬟道:“天兒漸漸熱起來,我在這兒畢竟更添熱了,鳳哥兒若是晚間害怕,明日我跟陳叔說,再搬一張chuáng進來。”

    雲鬟模糊答應,並不怕焐熱,往青玫身邊更靠近了些,垂頭睡去,青玫只等她安穩睡著,才把蒲扇放下,也合眸睡了。

    不料睡到半夜,青玫便覺得身邊的人簌簌發抖,急醒來,卻見雲鬟皺緊眉心,緊閉雙唇,滿臉的汗,青玫嚇了一跳,抬手一抹,那汗卻是冰冷的。

    青玫自知雲鬟又是被魘住了,慌忙抱著肩頭,連喚數聲,雲鬟才猛然醒來,暗影中雙眸睜得極大,滿目駭然,盯著青玫,就如不認得她了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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