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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數日來,睿親王自然也聽說此事了,耶律漣是他的心腹,最是狡黠機變的人,也從來得力。花啟宗素來知道,既然他在場,必然告訴了趙黼此qíng,可卻仍是無法阻止。
當下只又問道:“黼兒若執意不肯歸順,皇上真的會殺了他?”
蕭西佐道:“不錯。”
睿親王道:“若臣苦求皇上呢?”
蕭西佐道:“利天,朕既然這般厚愛你,你總也該知道朕的苦心,為人君者,優柔寡斷婦人之仁是不成的。你該狠下心來。”舉手在蕭利天肩頭輕輕地拍了兩下,蕭西佐回身,仍走回龍椅上坐了。
殿內復靜了下來,直到蕭利天道:“我對誰都能狠下心來,獨獨對他不成。”
皇帝眸中有些深思之色:“哦?那朕執意要殺他呢?”
蕭利天緩緩抬頭:“我會讓皇上知道,此舉錯之極。”
兩人彼此相看,隱隱竟透出針鋒相對之意。
頃刻,蕭西佐道:“你想如何讓朕知道?”他沉吟道:“能改變皇命的,只有另一道皇命,莫非,你已經準備妥當了?”
蕭利天微微吁了口氣:“皇上,您不要bī我。”
蕭西佐卻全無驚愕,反似瞭然般笑道:“哦?是朕bī你的嗎?這許多年來的苦心謀劃,在朝中各處安cha親信,乃至攛掇太子bī宮,安排趙黼救駕,都所有都是朕bī你的?”
睿親王聞聽,唇邊一挑,臉色反而越發淡然:“皇上忘了方才那句話麼?這皇位……本就該是我的。”
真似是於無聲處聽驚雷。
蕭西佐臉色yīn沉,卻笑道:“果然你有此心,既然你早有所圖,那麼先前想要趙黼繼位的話,不過也都是說辭藉口,掩飾你自己的野心而已?”
睿親王緩緩站起身來,從容道:“並不是。”
他直視蕭西佐道:“這樣說或許有些缺漏,應該說是,在知道趙黼便是姐姐的骨ròu之前,我的確有此心,然而在認了他後……”
他傲然一笑:“皇上的確欠我們的,尤其是欠姐姐的,她不該被那樣對待!在舜都,我發現黼兒是她的骨血後,我就知道……原來我一切所做的都是為此,原來冥冥中真的有天意,必然是姐姐保佑指引……所以我想黼兒來大遼!我想他繼承皇位,接手大遼的江山!安撫她在天之靈!”
蕭西佐驀地起身:“你放肆!”
睿親王畢竟是傷體,說到這裡,便喘了一口,雙眸泛紅:“對我來說,什麼大舜,什麼大遼,如果能跟姐姐一塊兒,永遠也不必生離死別,我管這天下如何……是你,讓我們骨ròu分離,天各一方,讓姐姐慘死他國,死亦不能還鄉……這種心qíng,你又這種眼裡只有權柄天下的元兇禍首,又怎麼會了解?!”
睿親王因受傷,說話從來氣虛微弱,然而這幾句,卻仿佛擲地有聲,眼中亦水火jiāo加。
抬手指著蕭西佐,手指微顫,眼中的淚無聲墜落。
蕭西佐也被眼前所見震懾,身子一晃,跌坐回了龍椅上,神qíng頹然。
卻就在這時,有人默默說道:“原來你是這樣想法。”
蕭利天本滿面激烈不屑地盯著皇帝,猛地聽了這句,面色僵住,循聲看去。
卻見從內殿,有人撩開帘子走了出來,劍眉明眸,雖有些憔悴,掩不住天生風姿。
竟正是趙黼。
蕭利天雙唇緊閉,眼中透出狐疑之色:“黼兒你……”又掃向蕭西佐。
趙黼卻並不管別的,只低著頭,忖度著說道:“可是你所說的,不過也是你一廂qíng願,你不管我的心意,把我硬帶來此處,bī我接那勞什子的皇位,豈不是跟他一樣的行徑?”這個“他”自然是指的蕭西佐。
蕭西佐見他竟出現宮中,毫無提防,怔了怔才忙道:“我跟他怎會一樣……黼兒,我是為了你好,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為了你……”
“為我好?”趙黼念了聲,問道:“有句話我一直想問,卻又不敢。如今索xing便說個明白。”
蕭利天目光閃爍:“什麼、什麼話?”
趙黼道:“我父王跟母妃的死,到底跟你有沒有關係?”
蕭利天臉色微白,直直地盯了趙黼半晌,方道:“跟我無關。”薄薄地唇一動,又道:“我事先並不知qíng,你要相信我。”
趙黼道:“那你為何竟趕得那樣巧救我出宮?且夜間進皇宮何其困難,你又是怎麼才能隨意出入來去自如?若無提前的萬全準備,又怎能實現?”
趙黼抬眼:“舅舅,到底你做了什麼?”
蕭利天不禁戰慄。
這是趙黼頭一次叫他“舅舅”,他本該狂喜,然而對上趙黼的眼神,卻又本能覺著,倘若趙黼認定他跟此事有關,這隻怕是他第一次聽趙黼相喚,也是最後一次。
第492章
是第一次,也是最後一次,因為再無以後。
短暫的對峙之中,睿親王從來心思最為靈透機變,又怎看不出趙黼的心意。
睿親王終於說道:“不管你信不信,我並未騙你。至於那夜,原本是有人從宮內傳信,說是趙世將不利於你,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,又怎會讓你有一點的意外?所以才決定破釜沉舟,如論如何也要救你出來。”
兩人說話之時,皇帝蕭西佐便坐在龍椅上,默然而聽。
趙黼負手站在旁側,殿內鴉默雀靜,萬籟悄然,只有睿親王的聲音,短短几句,把人的記憶又拉回那秋雨飄搖的驚天破地一夜。
趙黼目光轉動,看著蕭利天眼底那一抹遲疑,冷冷道:“說下去。”
睿親王眉峰微蹙,把牙一咬:“當年姐姐在大舜後宮裡,曾救過一個小宮女。你若不信,回去問她,一切便知。”
蕭利天在大舜皇宮之中,偷偷前去鳴鳳宮廢墟之時,無意曾跟此人遇見。
初見之時,蕭利天只是心中警惕,生怕自己泄露行跡,只是還沒想到該如何料理此人,她卻淡淡地說道:“這是多少年過去,唉,終於有個故土的人來探望娘娘了。”
蕭利天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聽見這句話時候,心中的狂瀾陡生。
只是他再想不到,這貌不驚人的宮人,也將會讓整個大舜朝掀起怎樣的驚濤駭làng。
趙黼道:“小宮女?”
睿親王道:“我、我原本不知,可是那夜之後,回來路上,我疑心趙莊夫婦之死,只怕跟她有些牽連。”
垂在腰間的手微微握緊:“如果是……英妃所救的宮女,又為何要害我父王跟母妃。”
以睿親王的聰明,早猜到幾分真相,卻不敢說給趙黼,便道:“我事先毫不知qíng,事發後,又著急帶著你離開,故而我也並不清楚這其中如何。”
趙黼歪頭看了他半晌,蕭利天道:“事到如今,我又何須隱瞞,若是知道,一定會告知你,畢竟此事我並無嫌疑。何況我……我豈不知趙莊夫婦對你而言是何等要緊?又怎會做那種事?”
趙黼自覺體內那一顆心早結裹了千層萬重冰似的,無處著落。
“那……”他閉了閉雙眸:“還有呢?”
蕭利天不解:“還有?”心中微震,明白他指的是什麼,“你、你是說謝……”
趙黼定神,仍舊靜看。
蕭利天咽了口唾液,喉頭髮緊:“我早跟你說過了,她……不肯跟來……”
趙黼道:“你該知道,你說謊的時候,我是看得出來的。”
眼前雷霆閃電jiāo織。
是在大舜皇都的謝府,明亮溫暖的燈影下,她道:“好,我跟你去。”安靜的面容上,透出一股決然。
仿佛有濕淋淋地雨打在頭臉身上,讓蕭利天的心也濕冷一片。
蕭利天低頭:“那夜我進宮所用的令牌,是她所給。後來路上聽說趙世yù對她不利等話,便也是從此而起。”
趙黼道:“她不肯跟你同行,你便就這樣放她離開了?”
蕭利天不能答。
心底陡然便掠過那夜,顛簸疾馳的馬車裡,燈影凌亂搖晃之中。
他在車門處聽見雲鬟抱著趙黼訴說那些話,但她卻又回答:不能相隨。
這段日子,他所聽所感,竟都是趙黼對她用qíng極深,何況此刻趙黼傷重之時,除了她,誰還能將他照料妥帖,誰又會在他神智恢復之後好生勸慰安撫?
自然非她莫屬。
然而她竟不肯從。
留下這樣一個人在大舜,就算趙黼清醒過來,自然仍是牽腸掛肚,誰知還會生出什麼別的意外。
可是,轉念間蕭利天又想:她不肯跟著倒也是好的,這人看著如水一般,實則卻比冰石更加堅硬執拗,若是讓她一路跟隨,她站在遼人一面兒倒也罷了,若她仍是勸趙黼跟大舜、跟趙世和解,那麼豈不是弄巧成拙?
而蕭利天明白,雲鬟或許會為了救趙黼不顧一切,又或者會為了保住他的命、願意讓自己帶他去遼國,可是這已經是她所能做的極至,再多的,尤其是涉及兩國之間,只怕難以撼動。
所以雲鬟那一瞬的拒絕,反倒是提醒了蕭利天。
索xing一了百了,殺之後安。
就此斬斷了趙黼在大舜的最後一絲眷戀,或許……更可以讓他置之死地而後生!
所以最初在趙黼問起,說那夜聽見雲鬟的聲音之時,蕭利天才否認雲鬟在場。
但是他還只當雲鬟已死,也想著可以順勢推在舜帝身上,讓趙黼越發痛恨大舜。
只是趕路之中,偏又聽見雲鬟的消息,原來那夜她並不曾死在他手底。
所以在趙黼想要逃走的時候,蕭利天才又後悔,他低估了趙黼的任xing,本該如何也要帶著“謝鳳”,這樣趙黼身邊多了個羈絆,也算多了一個“伴兒”,自不會再處心積慮要逃了。
後來,蕭利天見瞞不過去了,才肯告訴趙黼,只說雲鬟不肯隨著他們前來大遼的話,無非是想讓趙黼死心。
其實要對她下手也非易事,畢竟是那樣聰慧剔透、世間難得的一個人物。
雖是舜人,又是女子,但所作所為,卻皆是驚世駭俗之舉,更讓許多鬚眉男兒都望塵莫及。
又是那樣清冷勝雪的氣質,雖並不會武功,不似蕭利海的明艷瑰麗跟英氣張揚,但通身所透出的那股絕世獨立的傲氣冰骨,卻也是一個……人如玉,世無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