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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舉手握住面前的酒盞,嫣然淺笑,低低道:“曾經有人說,我於王爺來說,或許是個格外不同的,或許……王爺會因我而有所改變,我竟是信了……”
趙黼道:“哦?是誰這般說?”
雲鬟搖頭:“不打緊,只是畢竟高看了我,可知我渾渾噩噩一生,唯一所願,便是不累他人而已。”
她望著趙黼,慢慢舉杯道:“是了,妾身惟祝王爺以後……能夠次次凱旋得勝,這杯,妾身敬王爺。”
深深看了一眼趙黼,正要飲盡,手卻忽地被按住。
愣怔間,卻見是趙黼傾身握住了她的手腕。
雲鬟疑惑道:“王爺?”
趙黼凝視著她的雙眼:“我……跟阿鬟換一換杯兒如何?”
雲鬟聞聽,臉上那最後一絲血色也仿佛褪盡,嘴唇蠕動,yù言又止。
飛快之間,趙黼把自己跟前的酒盞捏著,遞到她的跟前兒。
雲鬟駭然相看,趙黼生生把她手中的那杯酒取了過去:“被阿鬟握過,這酒都好像更香冽了。”
兀自說笑,那雙眼睛望著她,舉杯yù飲。
雲鬟霍地起身:“不要!”竟不由分說攥住他的手腕。
酒水微微潑灑出來,打在兩人的手上。
雲鬟打著顫,卻說不出一個字。
趙黼沉沉道:“阿鬟不是特為我準備的酒席麼,如何竟不許我喝。”
雲鬟雙眸圓睜,眼圈通紅:“這、這是我的……”她又是驚惶,又是駭然地望著趙黼。
趙黼道:“同樣的酒,何分彼此?”
雲鬟閉了閉雙眼,又一搖頭:“這是我的。”
趙黼笑笑,道:“知道是阿鬟的,所以才正要喝的,阿鬟的……嘗起來必然別有一番滋味……”
“不!”雲鬟忍無可忍,大叫起來。
兩個人仿佛僵持著,趙黼不撒手,雲鬟也不肯放開。
頃刻,趙黼道:“我今日,定是要喝的。”他一把推開雲鬟,重又舉杯,眼睜睜地便一口飲盡了。
雲鬟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:“吐出來!不要喝!”渾身冰冷戰慄。
趙黼也不動,任憑她撲在自己身上,拼命地握著他的嘴,又拍又打又叫:“王爺,快吐出來!”
趙黼止住她:“為什麼要吐出來?”
雲鬟動彈不得,只得說道:“裡面、有毒,有毒!”
趙黼靜靜問:“這是阿鬟的那一杯,怎麼會有毒?”
雲鬟厲聲叫道:“是我的那杯才有毒!”淚倉皇流落,“你不能死,快吐出來!來人,來人!”
雲鬟見勸他無效,踉蹌地想去叫人。
不妨趙黼端坐不動,只探臂出去,一把將她拉回來抱入懷中:“說明白,為什麼你的那杯才有毒?”
眼前一片模糊,雲鬟無法可想,哽咽答道:“我無法再忍受……”
趙黼問:“忍受什麼?”
淚落如雨,她道:“陪你……被折rǔ,無望而生……”
“那就要親手殺了我?”
“我沒有!我不想害你……”
“所以?”
她不顧一切地叫道:“我寧肯自己死!”
趙黼將人緊緊地箍在懷中:“所以你給我倒的那杯,是沒有毒的?”
雲鬟呆呆淚落:“是……是!”
趙黼笑了笑,將她下頜一挑,便吻落過去。
他的舌尖是濃烈的酒氣,直衝過來,幾乎讓雲鬟窒息。
她本來惦記著他中毒之時,想要掙離開去,然而轉念一想,他已經喝了毒酒,又不肯吐,索xing……
雲鬟頓了頓,竟仰頭,在受著他的激烈親吻之際,也竭力應和,用力吮吸他口中的殘餘酒液。
與此同時,眼中的淚刷刷地斜入鬢中,隨之墜落。
桌上幾枝臘梅在微光之中,靜靜綻放金色的簇簇小花,香氣同酒氣氤氳,醺然yù醉。
忘qíng地擁吻之中,雲鬟卻漸漸覺著異樣……本該按部就班重演的記憶,出現了偏差。
迷惘茫然之中,便聽得趙黼在耳畔低低說道:“好阿鬟,我知道你不會害我,你並沒有害我,以前都過去了,是上輩子的事了……這一次,咱們都會好好的。”
他切切說道:“你忘了麼?好生想想在鄜州……你從水裡救了我……大年初一,咱們一塊兒去寶室寺上香……”
隨著趙黼絮絮善誘的聲音,好像在混沌之中破出了一絲天光。
雲鬟緊皺著眉,身體卻渾然失控地掙紮起來,趙黼見她安靜了一刻後,又變本加厲掙動起來,心中卻也有些慌了,手一松,雲鬟趁機跳了下地。
心急促地亂跳起來,眼前似有金星亂閃……
雲鬟撫著胸口,模模糊糊心道:“莫非是毒發了麼?”
她搖了搖頭,又看趙黼,耳畔卻響起他的聲音:“上輩子的事……這一次……好好的……鄜州……水中……大年初一……”
目光錯亂中,雲鬟復看見桌上那酒壺,她掙扎著上前,將那酒壺死死地握緊。
這酒壺是有機關的,把手的頂端,是一個雕刻的jīng致鳳頭,若是按住鳳頭,底下流出的,便是毒酒。
她給趙黼倒的時候,並未按落,反而是給自己倒的時候,是按落了的。
但是……他明明並未發現……明明……
——前世之時,便如今日一般無二,雲鬟給她和趙黼各斟了酒。
她本是給自己預備的毒酒,所以持壺倒酒之時悄悄按落鳳頭,卻不知為何,最後連他竟也中毒。
當時趙黼發現不妥,霍然起身,眼中滿是不信震驚:“你……你害我?”
她自然大為驚疑:“我沒……”
話音未落,他已經吐了一口血,搖搖yù墜。
那刻,趙黼死死地看著她,震驚憤怒的目光,已經足以讓她粉身碎骨,死上千百萬次。
雲鬟眼睜睜看著這一幕,心底的驚疑辯解,盡數壓下。
如今辯解,又有何用。
於是道:“是。”
往日季陶然死後,他的種種狠bī惡行,湧上心頭,不由慘笑:“王爺不是想看看我能做到何種地步麼?這就是我的答覆,王爺可還滿意?”
答這一句之時,五臟六腑早也絞痛起來,卻只qiáng忍而笑。
蒼天!她本想放棄的,誰知yīn差陽錯,仍是要他死在了自己手中,雖是被設計,卻也豈非天意?
想當初他百般催bī的時候,自然是萬難想到會有今日,連她自己也是不信的!
記憶一團混亂,前世的重重幕幕,張牙舞爪。
另外,是那宛若繭中之蝶,隱隱鼓譟的所謂今生。
腦中有兩種不同的記憶,在jiāo替閃現,頭疼yù裂,幾乎崩潰。
雲鬟忍無可忍,大叫一聲,舉手用力往下一砸。
“啪!”玉壺被狠狠地摔在地上,粉碎。
與此同時,“咚……”
一聲清越的寺院晨鐘,在心底轟然響起,仿佛能擊碎所有迷障。
整個天地復又一片靜寂。
萬籟俱寂中……似乎能聽見簌簌地雪落聲響。
暗藍的晨曦中,雪珠子聲聲敲窗,那小小的女孩兒起身挪步,雙手推去。
那扇窗在面前豁然打開。
雪落如塵,那人從雪中走出來,發端還有些蒼雪冰色,眼神明亮,尚且稚嫩的容顏,笑得似曾相識。
“ 六哥……”脫口而出,淚已奪眶。
雲鬟往後倒下,卻被一雙有力的手臂穩穩攬住、擁入他溫暖踏實的懷抱,仿佛永遠也不會放開。
第523章
趙黼為小心行事,不許人在跟前,且命親衛都退守在外間廊下。
因此靈雨等都也不得靠近, 竟不知裡間兒是如何。
明亮的客廳中,桌上的幾盞茶都已經涼了,靈雨也沒顧得上去另換。
坤地坐在桌邊兒, 正喁喁低低地同天水說話。季陶然同靈雨湊在門口, 對面站著, 見過了這許久也無動靜, 各自流露憂慮之色。
正在猜測, 忽見門邊人影晃動, 卻是白樘跟巽風兩人現身。
天水見狀,忙趕過來問道:“四爺,巽風哥哥,如何了?”
白樘並不做聲,只對季陶然道:“你隨我回刑部。”
兩人竟先自去了。剩下巽風對天水道:“想來是無事了, 不必著急。”
靈雨聞聽,忙道了個“失陪”,邁出廳門,往臥房而去。
廳中就只剩下了巽風,天水,坤地三人,卻聽坤地yīn沉說道:“臭小子,方才裡頭的女娃子就是你曾惦記的人?你且留心,若對阿水三心兩意,我也不管她還是你,統統殺了。”
天水忙復不依地叫了聲,坤地搖頭道:“女孩兒就是這樣,有了男人,就什麼也不顧了。”把帽兜一攬,舉步往外而去。
巽風回頭瞅了眼,又看天水,目光閃爍。
天水當他是因坤地的話不悅,便陪笑道:“巽風哥哥,你別介意。”又道:“幸而四爺如今不計較了,等娘再把解毒的藥研製出來,就仍送她回南邊兒了。”
巽風見她生怕自個兒不高興似的,何況這又非說話的好地方:“沒什麼,好了,四爺回部里了,咱們也去罷。”
天水鬆了口氣:“對了,你剛才跟著四爺做什麼去了?是不是知了什麼機密?”
巽風一笑:“還問什麼,不趕緊去跟著你娘?她那脾氣,倒要好生看著。”
天水吐吐舌頭,這才忙出門跟上坤地。
巽風隨後,往臥房的方向遙遙地看了一眼,才也隨著出東宮而去。
且說白樘同季陶然先回到了刑部,部內眾人見他二人回來,紛紛避讓行禮,白樘目不斜視,徑直回到公房。
季陶然心系雲鬟,本想留在東宮再等一等,誰知硬是被叫了回來,當即也如天水一般打探qíng形如何。
白樘卻並不回答,只是在桌後端然坐了,才問道:“那個有機關的玉酒壺,果然不是你送去謝府的麼?”
季陶然想不到他又問此事,愕然之餘,便垂首道:“不是我所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