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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趙黼睡在對面兒的船艙內,也未曾關門,只垂著帘子。

    雲鬟走到門口,悄聲叫道:“世子?”

    裡頭毫無聲息,雲鬟轉身來至艙門處,往外打量了一眼,見此夜,天青月圓,所有船隻都停靠在一塊兒,燈火輝煌,竟仍有許多人未眠,依稀還有些許絲竹跟說笑之聲。

    然而對面船上卻是鴉默雀靜,狗叫聲也消失了。

    雲鬟又想起先前所見那艾老爺艾夫人從岸上回船時候的光景,心裡不由有些怦然而跳,終於又轉回身來,走到趙黼房間之外,略一遲疑,撩起帘子走了進內。

    裡頭已經熄了燈,光線暗淡,看不清楚,雲鬟忽地有些後悔沒有取一盞燈來,視線漸漸適應了裡頭的光線,借著背後幽淡的燈火光,便看清趙黼所在的chuáng帳,雲鬟走到前面兒,站定了喚道:“世子?”

    裡頭悄無聲息。雲鬟只得走前一步:“世子,世子醒醒。”

    仍是無聲無息。雲鬟幾乎懷疑趙黼不在船上,當下上前將帘子輕輕掀起,依稀便見到裡頭躺了一個人。

    略鬆了口氣,便又喚:“六爺,我有事兒相告,且醒醒。”

    趙黼仍不做聲,這便有些奇異了。

    ——這個主兒行伍出身,武功又高,其機敏警惕,異於常人。

    何況雲鬟又並非對他一無所知,自最明白他縱然是看著睡夢酣然,實則外間但凡有一絲異動,他都會第一時間反應。

    又怎會如今夜這樣?甚至連叫數聲都不醒?

    雲鬟當即明白了幾分,腳下往後一退,便要退出門去。

    只是才一動之間,便覺著冷風嗖嗖,風中似有狗兒的哀鳴,眼前也又閃現那艾氏夫婦回船時候的qíng形。

    雲鬟止步,復站了片刻,才輕輕一嘆,回身道:“六……六哥……”

    慢慢地話音未落,就聽見隱約有一聲笑,旋即是趙黼懶洋洋道:“半夜三更的,怎麼有貓兒叫呢。”

    雲鬟見他“終於”醒了,便斂手垂眸道:“世子,我有要事相商。”

    趙黼坐起身來,又打了個哈欠:“六爺正做美夢呢,你偏來打攪,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,不能明兒再說麼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是、是人命關天的大事。”

    趙黼詫異:“誰死了?”眼珠亂滾,“總不會是你那礙眼的丫頭罷?”

    雲鬟咳嗽了聲,皺起眉頭。

    趙黼方道:“我說笑呢,到底是怎麼樣,你過來同我細說。”

    雲鬟見他起身,如何還好過去,便走到桌邊兒上,去找火摺子點燈。

    趙黼望著她的背影,本還想調笑兩句,可是滿心qíng緒亂涌,竟然無法開口說笑,只是怔怔地,看著那燈影明滅中的她的背影,眼底透出悵惘之色。

    雲鬟總算點了燈,望著那一團明光,徐徐鬆了口氣,又聽耳畔沒有趙黼聒噪聲響,便回頭看他。

    誰知他竟定定地正望著自己。

    雲鬟不知他是如何,心中尋思,正要說話。

    趙黼忽然道:“你可知道,先前在可園裡……中秋那晚上,我跟那小廝旺兒說話……”

    雲鬟見他忽說起旺兒,越發意外。聽他道:“他說此刻他有妻有女,但每每卻仍是會從噩夢中醒來,以為仍流làng於街頭。你可知當時我是如何想法兒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世子是如何想法?”

    雲鬟心裡只是想:趙黼從來目無下塵,竟肯跟旺兒閒話,又聽他說這些家常,莫不是心裡覺著可笑?

    不料趙黼道:“我聽了後,心裡感慨的很,原來這小子竟也會跟我一樣。”

    雲鬟詫異:“旺兒怎會跟世子……有什麼相似?”

    趙黼忽地往後一倒,又躺了回去,思忖說:“我心裡也自不信。但是,只有我自個兒知道,我也是跟他差不多的,睡夢中每每驚醒過來,都還以為是先前呢……整個人渾渾噩噩,非要仔細尋思半晌,才知道到底此刻……是前世今生呢。”

    方才他正睡著,實則是睡不沉的,幾乎在雲鬟才打開她那間的房門之時,趙黼已經聽見了,起初以為是曉晴,只聽著腳步聲大不同,才明白是她。

    趙黼萬萬想不到她是來找自己的,只聽她腳步輕輕悄悄地,心裡竟有種大不祥的想法,後又聽她來到自己門口略站片刻,竟又去了艙門處……

    那時候趙黼已經起身,幾乎按捺不住要跳下chuáng來。

    誰知,最後她竟掀起帘子走了過來。

    當時他躺在chuáng上雖看著靜靜地,一顆心卻仿佛要跳出胸口。

    趙黼說著,轉頭看向燈影中的雲鬟:“可是我又羨慕那旺兒小子,他說他醒來後,總要立刻摸一摸身邊兒的他娘子跟那小鯉魚,才會醒悟此刻是真的。但是我……”

    雲鬟此時此刻才總算明白了他是何意思,無言以對。

    趙黼卻又放低了聲音,道:“我什麼時候,也能像是他一樣,伸手一探,就能碰到枕邊人?若是你在身旁,我看一眼,便知道今生前世,就不必那許多的苦苦掙扎反覆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垂眸,腳下不由往後撤了一步。

    趙黼目光一動,卻又轉開頭去,只隱隱地笑嘆:“你六哥哥是不是在痴人說夢呢?”

    雲鬟只是靜靜默默地站著,趙黼眨了眨眼,忽然說:“你不是有事兒麼?還不說,白在那裡站著凍壞了。要不然就過來坐。”

    雲鬟見他終於問起來,才忙斂了心緒,道:“我、我疑心……鄰船上出了人命案子。”

    趙黼本懶懶地,聽了這話,才又笑道:“什麼?你看見有人殺人了?”

    雲鬟搖頭:“並沒有看見。”

    趙黼道:“既沒有看見,如何知道出了人命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先前那艾老爺帶著夫人上岸,說是要去岸上住宿,誰知先前咱們吃飯的時候他們竟回來了,我……當時看著艾夫人,她走路的姿勢跟先前很不同……”

    趙黼琢磨道:“夜影昏暗的,人又倉促,你如何就能看清?且單憑這個,怎能判定死了人?”

    雲鬟回想當時:白天艾夫人上岸,她也是見過的,當時艾夫人從甲板上往岸邊去的時候,搖搖擺擺,小心翼翼,需要丫頭跟艾老爺攙扶接待,才好歹地上了岸,還因此驚呼了幾聲呢。

    然而回來之時,卻走的平穩踏實,看那行止,氣定神閒,就仿佛打這甲板上走過千萬次一樣。

    且根據云鬟所見,這回來的艾夫人,雖看著臉兒是先前那位,卻仿佛比先前那位在個頭上略有些差異。

    再加上先前丫頭們說艾夫人對那小叭兒狗十分喜歡,但是這回來的艾夫人,聽見犬吠,反而厲聲呵斥。

    而那小狗兒也仿佛不認得女主人了似的,一味狂躁地叫,先前又亂叫了一陣子,卻又很快沒了聲音。

    雲鬟說罷之後,趙黼皺眉想了半晌,說道:“這狗嘛,畢竟不是人,或許一時xing子躁動亂咬主人也是有的。至於你說的那女人上船下船樣子不同,或許是她……先前身子有些不適,後來,或許是因為白天走了一趟,熟悉了自然不怕了,種種原因都是有的,何必細細追究這些沒意思的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世子……”

    趙黼又說道:“何況這什麼艾老爺是跟他夫人同行的,難道會不知道他夫人換了人?且倉促中又哪裡偏巧找個跟他夫人一模一樣的人去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那倘若這艾老爺原本就圖謀害死夫人,早就預備了這樣一個人以偷梁換柱呢?”

    趙黼皺眉道:“他吃飽了撐的是怎麼?若是厭倦了正妻,休了就是了,何苦費這周章,又另外再找一個長的一樣的,平白添堵麼?”

    雲鬟見他振振有辭,無言以對。

    趙黼見她低頭不語,怕她不快,便跳下地來,笑道:“我看你是當那什麼典史當的太長了,所以就養了個疑神疑鬼的毛病兒。好了,不要去管這些瑣碎閒事了……站了這半天,你冷不冷?”

    說著,便來握她的手。

    雲鬟卻一甩手,後退一步,淡淡道:“既然如此,不敢打擾世子安歇,告退了。”說著便轉身出門去了。

    趙黼在後,目瞪口呆,半晌笑道:“好好,脾氣越發大了……”嘆息了幾聲,自己倒了一杯茶吃了,想到方才雲鬟所說,便走到窗戶邊兒上,將窗扇推開,往外打量。

    卻見對面那艘船靜靜停著,仿佛眾人都安歇了。

    那什麼艾老爺帶著艾夫人下船上船的qíng形,其實有不少人看見,趙黼也自無意掃了兩眼,只是多是看那艾老爺罷了,哪裡會格外留意一個婦人,又哪裡會在意她是高是矮,走路什麼姿態?

    入夜後,這鄰船上種種聲響,趙黼其實也都聽見了,只不過這些無關緊要的他人之事,就算鬧得天翻地覆,他也是懶得沾手,何況如今只兩聲狗叫而已。

    且說雲鬟回到自己房中,想到趙黼方才漫不經心之態,不由重重嘆了兩聲,便又上榻去睡。

    只是趙黼有一件事說對了,她畢竟當了兩年的典史,的確有些養成習慣,一旦發現不妥,心裡總是惦記著,竟不停地回想那艾老爺艾夫人兩個上船下船之態,耳畔也不停似有犬吠聲響,鬧得心煩意亂,頭也有些疼。

    如此又過了近一個時辰,才勉qiáng睡了。

    次日絕早,船家早起洗漱,做了早飯,準備吃飯後啟程趕路。

    而各艘船上眾人也都醒來,紛紛各行其事。

    趙黼出了船艙,站在甲板上舒展身子,江上清早的風甚是清冽,趙黼深深呼吸兩口,笑道:“好慡快!”

    正在這會兒,卻見對面船上,窗扇打開,露出一個婦人的臉來,生得倒是頗有些姿色,正是那艾夫人,身上只穿著貼身小衣,烏雲鬆鬆地,尚未上妝。

    此婦望見趙黼之時,微微一怔,繼而笑了笑,又將窗扇緩緩落下。

    趙黼瞥見這幕,不免斂了笑,有些若有所思之意。

    此刻,便見對面的船頭上那艾老爺也走了出來,兩個人隔船相見,這艾老爺便忙向著他拱手笑道:“鄙姓艾,乃山東人士,往京城探親去的。兄台器宇非凡,不知高姓大名?”

    趙黼道:“姓趙。進京的。”

    艾老爺笑說:“原來是同行,不知趙爺在哪裡高就?”

    趙黼道:“一介武夫罷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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