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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見了,嘔心之極,然而此刻人在馬上,被趙六抱著,一時竟不知先要在意哪一點兒好,究竟是被突然擄出莊子,還是咬了一嘴他的血?
此刻冷風颯颯,chuī起些清雪,絲絲地落在頭臉上,趙六吩咐道:“把帽兜戴上。”
因已經出了素閒莊,再如何也是無濟於事,雲鬟反冷靜下來,道:“你到底又要鬧什麼?”
趙六見她並不著急,便笑說:“好阿鬟,六爺向你打保票,你隨我去了,必然不會後悔。”
雲鬟冷笑了聲,自伸出手來,便把帽兜拉起來,半遮住臉,趙六道:“你可不要亂動,掉下去被馬兒踩了可不是好玩的。”
雲鬟只當沒聽見的,因風著實冷,馬上又顛,她便縮起身子,只不看不聽罷了。
且說趙六不由分說,竟帶了雲鬟出莊而去,正經過廊下之時,客房中秦晨開門出來,疑惑地抬眼看去,看了會兒,便邁步要追上。
不料才一動,就見巽風不疾不徐地過來,秦晨見了他,便忙道:“風兄弟,方才我看見……”
巽風微微一笑道:“秦捕頭不必驚慌,我已知道了,此事我來料理便是,秦捕頭且回去歇息罷了。”
秦晨道:“你知道了?可是……鳳哥兒她……”
秦晨本覺著,雲鬟明明有些忌憚趙六,何況這天不亮的時分就跑出去,分明也非她素日的xingqíng所為,必然又是那小六子胡鬧,很該攔住他才是。
巽風卻緩聲道:“秦捕頭放心,此事無礙,等鳳哥兒回來你便知道了。”
秦晨一頭霧水,卻也是信他的,只得遲疑說道:“那、那好罷……可萬萬別出事兒呢。”
巽風點頭,便往外而去,秦晨眼睜睜見他走到牆邊兒,竟不見他如何,腳尖輕點地面兒,整個人如風如煙似的拔地而起,頃刻便悄無聲息地消失眼前了。
秦晨目瞪口呆,半晌嘖嘖道:“高手便是高手,這名字都沒起錯,怪道叫阿風呢,罷了,有風兄弟這樣高手跟著,我就不必閒cao心了。”當下便仍回了客房,悶頭大睡去了。
巽風隨著出了莊園,正見趙六一匹馬兒沿著柳樹道飛奔而去,巽風目視著馬兒越行越遠,半晌,便輕輕地一嘆,口中吁出氣息,在空中凝成一團白霧。
昨晚上巽風因見到屋檐上有人,借著煙火光認出是趙六,巽風才放鬆警戒。
直到眾人廝鬧過了子時,孩子們一一被大人領了家去,莊內才安靜下來,巽風又看一眼那屋檐上,影影綽綽,卻見那少年仍靜靜地坐在那處,若非他先前知道此處有人,這會兒冷眼一看,竟是發現不了的。
巽風不免疑心,如此多打量了兩眼,又想了想,便邁步出了廊下,見左右無人,便也縱身而起。
今夜因落了雪,這屋檐上陡斜,更添了濕滑,然而巽風卻宛若行走平地般,緩緩走到趙六身旁,便輕笑說:“小六爺好興致,這樣冷的夜,如何卻在這兒chuī風呢。”
自巽風出了廳,到他上了屋頂,趙六始終不曾動作,聞言才抬頭道:“六爺樂意,又怎麼樣?”
巽風道:“也使得,我陪六爺如何?”
趙六不答,只轉頭又看向底下,這會兒院內已經消停,雲鬟自跟著林奶娘回房安歇了,人聲皆無,只燈籠在風雪中輕輕搖曳。
半晌,趙六才道:“白四爺留你在此,是因為昔日王典來鬧那場?”
巽風一挑眉,倒也不驚:“四爺自有安排,他的用意,下屬們也不敢妄自揣測。”
趙六道:“你雖如此說,心底難保不去揣測,難道你不覺著……以白四爺的為人xingqíng,這樣安排,未免太過小題大做了?”
巽風聞言,默然不語。
趙六笑了笑:“我猜你心底也是這樣想,只不敢說罷了。你放心,我並無非議白四爺的意思,監軍跟我說過,要我務必對四爺恭敬呢。”說到最後一句,話語之中卻帶幾分笑意。
巽風眼色烏沉,不知在想什麼。
趙六停了停,又道:“我要帶阿鬟出去一趟。”
巽風皺眉不解,趙六道:“你放心,我不是對她不利,反會叫她喜歡。”
巽風側眼看趙六,忽道:“小六爺說以我們四爺的為人,對鳳哥兒如此有些小題大做,如何我卻覺著,以小六爺的xingqíng,如此對鳳哥兒,也實屬破例,不知是為什麼?”
趙六低笑兩聲,抬眸望遠,夜色之中,乾坤空茫,浮雪嚴嚴,只依稀可見夜空中的雲霧之氣,迷迷茫茫,似永遠也看不破。
趙六微微眯起雙眼,道:“多半是因為……阿鬟是個有趣之人,而這寥寥塵世,何等寂寞無聊,倘若能找到一個有趣之人,能與之言語……自然是好的。”說到最後,唇角斜挑。
巽風似懂非懂,然而見他獨坐彼處,頭頂已經覆了一層薄薄地雪,這樣的年紀,本該無憂無慮才是,他竟能在這冰天雪地之夜,於這不勝寒的高處、孤零零獨坐半夜……
巽風本心無波瀾,這會子,聽了他的幾句話,心頭不知為何,竟有絲絲地寒意。
趙六卻又問道:“你們四爺……只是要你護著她安危,可沒說讓你攔著她jiāo友罷?”
這話里卻仿佛有幾分孩子氣了,巽風不由笑了笑。
趙六又道:“你不答,我就當你答應了,待會兒她若是跟我鬧,你不許出來扮什麼荊軻,不然……以後見了白四爺,我是要告狀的。”
巽風蹙了蹙眉:“告狀?”
趙六嘻嘻笑道:“你是個最老成的人,上回她卻差點淹死,你可不想我在四爺跟前兒說你的壞話罷?”
夜色之中,巽風輕嘆了口氣。
趙六起身,撣了撣衣袖上的雪,方走到巽風跟前兒,抬手在他手臂上輕輕一拍,道:“你放心,我不過玩笑罷了,並不是要挾你,巽風。”
巽風聽他喚自己的名兒,心中竟有種奇異之感,便轉頭看他,趙六卻又笑的無心,道:“你去睡罷,我在此替你看著呢,必然無事。”
是夜無月,兩人站的近,巽風看清少年的眸色,如此清冷,或許是他在外頭這雪中呆了太長時間了,通身竟也似寒氣bī人。
巽風心中轉念,將走之時,停步回頭,對趙六道:“你先前說四爺吩咐我護著鳳哥兒,其實並不全對。”
趙六又帶笑道:“那還有什麼,當真要你攔著她jiāo朋友麼?”
巽風也向著他微微一笑:“並不是,四爺吩咐我留在此處,一來是護著鳳哥兒安危,二來,卻是叫我留神六爺的光景,倘若六爺遇險,也好相助一二。”
趙六微微一震,雙眸眯起看著巽風,還未說話,巽風已經縱身一躍,輕輕落地,旋即不見了蹤影。
巽風去後,趙六站在屋頂上,半天不動,孤零零冷清清,宛若檐頭鎮shòu。
天空的雪卻越落越大,漸漸地他頭上肩上都積了厚厚地一層,趙六抬頭望向浩渺天際,卻見瓊玉凌亂,紛紛揚揚而落,他張開口呼氣,便有雪花撲在臉上唇上,遇到熱氣兒,才又慢慢化為水,蜿蜒流入鬢間頸下。
話說雲鬟裹著披風,埋頭不理,馬兒行了有兩刻鐘,才慢慢停了。
就聽趙六道:“醒醒,果然睡著了麼?這懶丫頭,倒是心寬。”
雲鬟哼了聲,卻不答話。
趙六笑道:“原來是裝睡?幸好六爺路上沒偷偷把你扔了。”
雲鬟心中煩躁之極,面上卻仍是冷冷的,只看他到底是想做什麼。
忽地耳畔有“吱呀”一聲響,接著有個聲音笑道:“我聽見馬蹄聲響,還以為錯聽了呢,不想果然有人。”
雲鬟這才轉頭看去,一看之下,卻愣住了,原來眼前兩棵大松樹頂著雪,中間露出一個門頭來,門扇打開,裡頭有個身著灰色僧衣的小沙彌走了出來,正看著他們笑。
這個地方,雲鬟並不陌生,這竟是先前謝氏曾帶她來過的寶室寺。
這會兒趙六翻身下馬,又小心把雲鬟抱在地上,那小沙彌不認得雲鬟,卻認得趙六,就招呼道:“原來是小六爺,今日怎麼這般早呢?”
雲鬟因正打量這寺廟,便不曾理會趙六,趙六便俯身牽住她的手,才對小沙彌道:“自然是為了你們寺的頭一炷香。”
小沙彌笑道:“往年雖也有人來搶頭一炷香,只不似這般早,何況又下了雪,六爺卻是有心了,佛祖一定會庇佑的。”說著忙把門推開,先迎了兩人入內。
雲鬟因被趙六握住手,便yù掙脫開,誰知他握的緊緊地,見她亂動,便道:“你留神腳下,別滑到了跌著,我可是答應了巽風,要毫髮無損帶你回去的。”
雲鬟聽了這話,便疑惑地看他,不知他幾時竟跟巽風透了氣兒。
雲鬟便問道:“你帶我來這兒是做什麼?你若是想燒香,自個兒來就是了,做什麼要亂擾他人。”
趙六拉著她進了廟門,裡頭就有知客僧迎了出來,因也認得趙六,知道這位小爺是軍中的,因不敢怠慢,忙領著兩人往內。
趙六便對雲鬟道:“虧你在這兒住了兩年,連寶室寺的頭香最靈驗都不知道?”
那知客僧聽了,就也說:“趙施主說的很是,本寺內的香火是最靈驗的,尤其是大年初一的頭一炷香,多少人搶著上呢,不論求什麼,菩薩都會保佑。”
雲鬟忍不住道:“我只求遠遠地離了……”
話沒說完,就聽趙六道:“你嘀咕什麼?”
雲鬟聲兒本來低低的,見他警覺,就不理會,只裝作看光景的,搖頭往旁邊看去。
不料趙六猛地將她的手拉了一把,道:“這是在廟裡,可不許胡說,聽見了麼?”此刻,竟有些嚴肅正經起來。
雲鬟不由道:“你什麼時候信起佛祖菩薩來了?”
趙六眯著眼看她:“我什麼時候不信了?”
雲鬟把心底的話咽回去,道:“我只是覺著六爺的xing子……不像……”
那知客僧聽兩人斗口,因笑著打圓場道:“這位小施主,豈不聞人不可貌相?何況有佛心與否,原本跟世人的模樣、xingqíng都不相gān的,還也曾有那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話呢。趙施主年紀輕輕,便如此有心,可見有佛心的。”
雲鬟卻只聽見那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”一句,前世趙黼,卻正是個大揮屠刀血流成河的人?又何曾有一分立地成佛的念頭?若真有“佛心”,那就像是老虎要改了吃糙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