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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垂著眼皮,微微搖頭。
陳叔懷著悲憤,拱手朝上行禮道:“多謝青天大老爺主持公道,還請快快將殺人兇犯緝拿歸案,給青玫丫頭報仇。”底下的眾人也都一片鼓譟。
huáng知縣點頭,當下發下海捕簽子,又命人繪影圖形,四處張貼。
此案倒是審的極為順利,huáng知縣判定後,趙六方起身道:“大人若沒其他話要問,我便告退了。”
huáng誠道:“請自便。”
趙六轉過身,往外而行,此刻雲鬟站在旁側,不由抬眼看他,卻見趙六旁若無人地自出門去了。
堂上huáng知縣見雲鬟兀自站在地下,便站起身來,似是個想要跟她說話的模樣,不料還未來得及開口,雲鬟已轉過身,竟也跟著走了出去。
且說趙六出了人群,兩個隨行小兵上前來接著,便引他上轎子,誰知迎面忽地有個青年快步過來,不由分說撲上前,口中厲聲叫道:“殺人兇手!”
趙六見他來的兇猛,眼睛微微眯起,身形一閃,腳下卻輕輕一勾,用了個“四兩撥千斤”,頓時把對方絆了個筋斗,倒在地上。
趙六順勢上前,一腳踩在心口上,腳尖微微用力,沉聲道:“別動,不然就廢了你。”
這挾怒而來的青年自然正是來福,他因青玫之死,傷懷之qíng無法言說,雖被老爹打了一頓關在屋內,但他年青氣盛,哪裡關的住,到底尋機跑了出來。
又聽路人說那什麼六爺上了縣衙,來福便一路而來,先前還拿了一把鐮刀想要拼命的,只是看趙六走出縣衙,竟是這樣身量未足的一個孩子,來福不yù占人便宜,便丟了鐮刀,赤手空拳沖了上來。
誰知一照面,便給制服了,此刻被踩中心頭,正是個要害地方,竟然掙扎不得。
來福憋得滿臉通紅,便死死地怒視著趙六,道:“殺人兇手!我、我就算做了鬼也不肯放過你。”
趙六聞言,便笑說:“你做人尚且奈何不了我,做鬼莫非便能反了天?敢冒犯你六爺,我如今就送你去……”腳下又添幾分力道,來福吃痛,連喘氣都覺困難,臉越發憋得通紅,但他竟硬氣,一聲兒也不肯求饒。
趙六本是故意折磨這莽漢,見他如此倔xing,倒也忍不住有些佩服,正在此刻,便聽身後有人道:“請放開他。”
趙六聽了,便回過頭來,正見雲鬟站在身後不遠處,今日她被林嬤嬤刻意拾掇了一番,正是女孩兒的裝扮了,梳著兩個吉祥髻,發端各簪朵雪白的梔子花,通體素色,連臉兒也是雪色,不染纖塵,清淨靈秀。
趙六睥睨著她:“你說什麼?”
雲鬟對上這雙光華同鋒芒jiāo織的眼睛,心頭仍有些窒息,只得移開目光,口中說道:“六爺,煩請放開我來福哥哥。”
趙六挑了挑眉,道:“來福哥哥?他方才想殺了我呢,我如何能輕易放了他?”
此刻跟隨趙六的小兵輕聲道:“六爺,你身上的傷要緊……監軍吩咐了的,務必要……”
趙六道:“囉嗦,誰要你說話來著?”那小兵滿臉苦色,卻果然不敢做聲。
雲鬟靜靜道:“來福哥哥是因青姐、因青姐之事……故而誤會了六爺,六爺本不是兇手,彼此說清楚就是了,我代他向六爺致歉。”
趙六看看來福,又看向雲鬟,若有所思想了會兒,才撇嘴道:“致歉不必了,不過,先前我承過你的qíng,六爺不是個忘恩負義之徒……如今,就當還你也罷了。”說著,忽地一笑,便撤了腳。
來福兀自眼前發黑,渾身脫力,站也站不起身,恰這會兒陳叔等也趕了出來,忙合力將他扶起來。
雲鬟向著趙六道了個萬福:“多謝六爺。”
趙六正轉身要上轎,聞言回頭看她,忽道:“不必謝我,你只回答我一個問題便是了。”
雲鬟不解,卻聽趙六問:“你跟那姓白的……到底有何gān系?”他一抬眸,長睫閃爍,看定雲鬟。
一瞬間,竟仿佛是趙黼在耳畔問:那人到底是誰……是王振……還是白……
分明是兩個不同的聲音,卻竟像是要重合似的!
雲鬟盯著趙六,生生咽了口唾沫,幸而她原本臉色便不好,此刻倒也看不出什麼來。
這會子圍觀的人漸多,口多眼雜,雲鬟只當無事般,平靜垂眸道:“我並不懂六爺的意思。”
趙六聞言一笑:“也罷。”竟不再多問,自顧自上轎,揚長而去。
趙六去後,素閒莊的車也過來,雲鬟同林嬤嬤上車,陳叔扶著來福坐在外頭,一併迴轉。
一路上,車內林嬤嬤因問:“鳳哥兒,那個什麼六爺,方才問的那句,是何意思?他說的必是白四爺呢?他又怎知四爺來過素閒莊?”
誰知雲鬟口中發gān,竟不能答,被林嬤嬤連問兩次,才低聲說道:“這‘六爺’行事古怪的很,我也不明白是怎麼樣。”
林嬤嬤不以為意,只自顧自道:“倒也罷了,走這一遭兒也不枉費,橫豎青玫的事兒真相大白了,——可憐那丫頭,原來竟是這樣忠心屈死了的,我先前很不該總是責罵她。”趙六的話,林嬤嬤自是全信了。
雲鬟聽著林嬤嬤感傷自責,也不言語,此刻滿心底所思所忖,竟全是趙六。
他也姓“趙”,雖說這並不算什麼,可是在林子裡跟他相見、那時候尚未見到他長相之時,只聞其聲已經心頭不快。
方才進衙門,看清楚那張臉,更覺驚魂……雖不能說跟趙黼十足相似,可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,如附骨之疽,令人難受的緊。
但據云鬟所知,此刻的趙黼,應該是在錦州,於晏王跟王妃跟前兒,逍遙地做他的晏王世子才對……又怎會跑來這鄜州地方,廝混的如此láng狽不羈的模樣?
然而既然她並不知道白樘曾經來過鄜州之事,若說對於“趙黼”此人也有不知道的種種,自也有可能。
認真回想“前世”,她自問跟趙黼的緣起——只是在那“大名鼎鼎”的江夏王忽然派人來到崔侯府提親,莫名地要納她為側妃開始。
而她見趙黼的第一面,也不過是在兩個人那不堪回首的新婚夜罷了……
雲鬟忙止住那如雲涌而至的回憶,抬手扶額,qiáng令自己回到現實。
一直到這時她才忽然發現:她對趙黼此人、以及他的過去,竟然知之甚少……
按理說,她本該是極了解他的才是。
第27章
且說先前,趙六乘轎回到了鄜州大營,進門落轎後,他便鑽出來,笑嘆道:“真真兒悶死人,非要我坐這勞什子。”
隨侍小兵道:“這也是為六爺著想,轎子的顛簸自然輕些,如今有傷在身的,哪裡還能像以前那樣只是騎馬呢。”
趙六哼了聲,邁步入內,正杜雲鶴正從書房內出來,兩下遇見,杜雲鶴見他臉色如常,知道傷處無礙,因問道:“這一行如何?”
趙六道:“還能如何,自是按照你們吩咐,說的明明白白,如今那糊塗官兒已經定案了,你們可放心了罷。”
杜雲鶴瞄他一眼:“不必口口聲聲‘你們’。”
趙六便探過頭來,笑道:“我就知道,既然不是你的主意,你為何要附和那姓白的……定要讓我扯個謊兒出來呢,明明是那丫頭私會qíng郎,偏要說什麼忠義節烈……”
原來前日趙六將在林子裡的經過說罷之後,又聞聽鄜州縣派人來請過堂……只因趙六傷口才fèng好,一時不宜移動,杜雲鶴便命他暫且將養兩日再說。
只在趙六將上堂之前,杜雲鶴又叮囑他,不許提青玫私會男人一節,也不必提賈校尉的身份,便只說是謝二的同黨前來報復等話。
趙六素昔跟著杜雲鶴,很知道他的xingqíng為人,他本是個最冷清漠然的xing子,哪裡會理會別人的死活?因此一聽這話,便知道不是杜雲鶴的所為,當下便試探著問是不是白四爺的主意。
杜雲鶴雖不曾對他明說,卻也不曾否認,這自然便等於是默認了。
話未說完,杜雲鶴已經咳嗽了聲,見左右無人,才皺眉正色道:“你且留神,既然已經定案,以後便把此事忘了,免得有口沒遮攔的時候,橫生事端。”
趙六便挑了挑眉,杜雲鶴又道:“另外還有一件兒,——你對著白四爺,切記不可放肆無禮,須得十分敬重,可記住了?”
趙六轉過頭來,仔細看杜雲鶴,卻見對方雙眸沉靜無波,語氣平緩卻不容分說,仿佛是在同他說一件天經地義之事。
趙六不由問道:“這是為何?”
杜雲鶴卻不再看他,只轉過身去,望著天際雲起,道:“你只需要把這句話記在心裡就是了,不必問為什麼。”
趙六擰眉,卻終究沒再多言。杜雲鶴又道:“你上堂之時,我同四爺一塊兒搜檢過賈少威的房間,這人十分謹慎,房中竟也妥妥噹噹,看不出什麼異樣來,不過他畢竟並沒想到會在林子裡遇見你……也沒想到他會不再回營,故而到底有些蛛絲馬跡。”
趙六眼前一亮:“發現了什麼?”
杜雲鶴道:“一個骨笛,四爺帶走了。”
趙六有些遺憾:“怎麼不留下來給我看看,就給他帶走了?”
杜雲鶴微皺著眉,道:“這花啟宗是相爺的心腹大患,給他逃脫了,細算起來,連我也得入罪,這骨笛有些來歷,不似是中原之物……四爺拿走此物,便是在想法兒保全我呢。”
趙六擰眉想了會子,自言自語般道:“這也罷了,我不懂的是,這白四爺為何好像對素閒莊格外上心……像是維護素閒莊那小丫頭一樣,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淵源?”
杜雲鶴瞥他一眼:神色有些不快似的,也不答話,只輕哼了聲,拂袖轉身自去了。
趙六目送他的背影,嘆道:“我又戳了什麼老虎鼻子眼兒了不成?這話難道也冒犯了他了?姓白到底是有什麼了不得……”一句話沒說完,杜雲鶴已經回過身來,兩眼冷冷地瞅著他。
趙六將剩下的話噎在嗓子眼裡,翻著眼皮望天,倒果然沒再說下去。
話說這日,雲鬟正跟跟林嬤嬤,露珠兒兩個,在青玫的屋子裡,準備拾掇青玫的遺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