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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清輝道:“他如此行徑,可見深恨霍捕頭,多半霍捕頭哪裡有得罪過他,只如今不知他到底將柴刀藏在哪裡。”
兩個人參詳對答,環環相關,句句相引,漸漸地真相仿佛就在眼前。
雲鬟又看向徐平,卻見兩個衙役推著他,道:“快些走!”徐平出門時候腳下一個踉蹌,露出鞋底上的一抹青。
雲鬟定睛細看,忽然道:“且慢!”
那邊兩個捕快止步,雲鬟走到徐平跟前兒,上下打量了他一會兒,道:“你扔到哪裡了?”
徐平眼睛一驚,咽了口唾沫:“什麼?”目光卻不由往旁邊溜去。
雲鬟瞥過他,轉身出門,往馬家右手側而行,沿著偏牆到了後門處,卻見因靠近河道的緣故,院牆旁邊有極厚的青苔。
白清輝早也隨著過來了,那兩個公差押著徐平也亦步亦趨來至此處。
此刻徐平已經無力前行,畏畏縮縮,膽戰心驚。
清輝跟雲鬟對視一眼,兩人便回頭來看徐平。徐平看著他兩人站在跟前兒,雙雙如天人下降,自帶有一種凜然又清冷的天氣正氣,似絕不容任何jian邪欺瞞。
徐平再也扛不住,終於哭喪著臉道:“我招認了,大人,我招了!”
——徐平隱瞞不說的關鍵在於,當他在帳後看見關氏出現門口的時候,關氏的手中,還提著一把似在滴血的柴刀。
徐平毛骨悚然,不敢做聲,幸而關氏自己暈了過去。
徐平本要離開,正如雲鬟跟白清輝方才分析所說,徐平昔日跟霍捕頭因有些私人恩怨,又想到若是報官,霍捕頭自會帶人來調查,只怕對他不利。
因此徐平竟想出一個一箭雙鵰的計策,想要嫁禍給霍城。
只是那關氏把刀握的緊緊的,若是仵作一來,立刻就能看出是她殺人,跟霍城卻不相gān,當下徐平下死力將關氏的手掰開,將柴刀拿了出來。
本yù扔掉,然而柴刀上因滿是血,被他一握,便落下一個血手印。
徐平著實狡猾,因怕留下痕跡給仵作看出,忽然又想起來,若是霍城殺人,怎會選一把柴刀,索xing帶了柴刀,出後門,便扔在河裡。
聽了供詞後,清輝當下叫了水兵來,下河道摸了一陣兒,果然將那兇器撈起。
河岸兩邊兒已經圍了無數百姓,將這一幕看的明明白白,這才知道霍城乃是被冤枉的,真兇其實另有其人。
雲鬟跟白清輝等回到縣衙,早有捕快奔去告訴了霍城這個喜訊。
清輝雲鬟兩人來不及去見霍城,便來至馬娘子養傷房中。
將方才審訊徐平的話說了一遍,關氏的臉上才露出悵然之色,忽地一笑,道:“原來是他?我起初還以為是那個畜生又活了呢。”
白清輝見她頭臉之上,青紫未退,心內啞然,便道:“你果然……承認了?”
關氏道:“不錯,是我殺了他們。”此刻,神qíng竟十分平靜。
清輝道:“那你為何要說是霍捕頭?”
關氏一笑,道:“昨夜你們去的時候,我本已經有些甦醒,聽到外頭聽人亂嚷說是霍城殺人。我、我死了一次,本以為逃不過……誰知竟又活了過來,又聽他們不知是我……所以我怕了,就也說是霍捕頭……”說到這裡,眼底才露出一絲愧疚。
雲鬟跟清輝對視一眼,輕聲問道:“你為何要如此做?為何不報官?”
馬娘子漠然道:“報官有用麼?清官難斷家務事啊。”
雲鬟心頭一震,馬娘子笑道:“且那兩個老不死的一直都護著他,還指望他傳宗接代,養老送終呢,哪裡肯捨得他受半點委屈,儘管有時候他脾氣上來,連他們也非打即罵,他們也只頂多怨念幾句,罵上幾聲,過後仍是護著,反都拿我撒氣,我竟不是個人了……哈哈,想不到最後是我送了他們的終了,可知我手起刀落的時候,何其痛快?”
第205章
案件真相大白之後,馬家那些親眷族群,無不對關氏切齒痛恨,但凡提起,必定要罵幾聲“毒婦”、“賤人”等言語。
坊間雖也有知道馬家三口而為人、同qíng關氏的,卻也不敢當著那些人的面兒說什麼。
馬家滅門案雖然結了,然而對白清輝跟雲鬟來說,心頭各自有一份沉重之意。
私下裡,白清輝曾道:“聽聞關氏家中之人雖也知道她的遭遇,奈何從來不管不問,先前關氏被打的厲害回了娘家,他娘家人畏怕,居然又勸她回到馬家,如今果然害人害己……哪裡有這等不曉事的父母親眷,難道關氏不是他們的血脈不成?”
雲鬟忍不住重重嘆了口氣,又幽幽道:“雖是血脈,於有些人眼裡,既然是女孩兒,便是可有可無,最易被撇棄的。何況‘在家從父,出嫁從夫,夫死從子’……不過如此,世間哪個女子不是?”
清輝看她,瞧見那明眸中似有若隱若現的一抹yīn翳,不由問道:“為什麼你發這等感嘆?像是有心事……”
雲鬟張了張口,才一笑搖頭:“沒什麼,只是忽然想起來,隨口說說罷了。”
清輝見她不答,就也不再多問。
且說這日,正是立冬,霍城手中提著一個竹籃,帶著霍植跟良兒打街頭過,忽然間,一堆少年飛跑而過,口中道:“快!快截住他!”
霍城畢竟是捕頭,雖今日並不當差,卻也警覺起來,便隨著走去,將到拐彎處,便聽見有吵嚷之聲。
有人道:“你裝什麼?難道在縣衙里掃地,就不把人瞧在眼裡了?好有臉面的差事!”
另一個笑道:“他還以為自己是捕頭呢?或者像是他爹一樣,只不過最後反成了賊呢!”
原來是一幫少年,攔住了范小郎,正在出言不遜。
這會兒霍植因也看見了,竟有些按捺不住,便要衝出去跟他們理論。霍城忙將他拉住,示意兒女噤聲。
卻見那幾個少年推推搡搡,取樂般地,范小郎起初還緊握雙拳,仿佛要動手的模樣,不知為何,卻又冷靜下來,是是低低地垂著頭,一言不發。
正有個人道:“龍生龍,鳳生鳳,老鼠的兒子會打dòng。小郎,你是什麼?”
霍城聽到這裡,正也有些無法容忍,才要出去阻止,卻聽范小郎道:“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,因為我爹做了壞事。”
眾少年面面相覷,不知他為何竟說出此話。
范小郎道:“然而我並不是我爹,我不會去做壞事,相反,我會做一個很好的……很好的人。”
眾人瞪大雙眼,有覺著好笑的,有皺眉發呆的,也有不知所措的。
范小郎閉了閉眼睛,才又昂起頭來,大聲道:“我不是龍,也不是鳳,更不是耗子,我是范小郎,我想當捕快,我會很好,會比你們所有人都有出息!”
眾少年一時都驚呆了,竟不知要說什麼好,只顧怔怔地看著范小郎。
正靜寂中,聽見身後有人笑道:“好,有志氣。”眾人回頭,卻見是霍城,正緩步走了出來。
霍植也已經跑了過來,就站在范小郎跟前兒。
少年們忙後退,又向著霍城行禮。
霍城雙眉微皺,看向眾人,沉聲道:“不管是龍,是鳳,倘若一味以欺rǔ弱小取樂,那便比鼠輩更不如了。小郎有奮發之心,你們卻因昔日跟他不相gān的錯誤而刁難他,你們難道不羞愧麼?”
眾人彼此相看,最終答應了聲:“是,捕頭。”
霍城又道:“都回去好生想想,以後該如何待人行事。若一再這樣下去,道德品行敗壞了,將來指不定作出什麼更丟人之事。今日你們譏諷嘲笑小郎的話,他日,就會有人同樣如此譏諷嘲笑你們。”
眾少年聽了,才都行禮,復怏怏地都去了。
范小郎看看霍植,又看霍城,道:“多謝……多謝霍捕頭。”
霍城一笑,在他肩頭一拍道:“謝什麼?你如何在這兒?”
范小郎道:“我、我娘病了,我去給她抓藥。”
霍城道:“是什麼病,可打緊麼?”
范小郎道:“大夫說是著了涼,只不過三天了還沒好。”說完之後,便向霍城告別,自去藥鋪了。
霍城目送范小郎去了,想了半晌,便對霍城道:“他們家裡如今只靠小郎在衙門裡當差,日子只怕艱難。”
說話間,從懷裡掏摸了會兒,把錢袋子拿出來,掂量了會兒,本想掏出幾枚銅錢,最終卻又放回去,將口兒紮緊,對霍植道:“你偷偷地把這個給范娘子送去。”
良兒小聲道:“爹,那是娘讓你買米的錢。”
霍城摸摸她的頭道:“不打緊,家裡還有。”
霍植想了想,果然接了過來,緊緊攥在手裡,果然好生送去范家,范娘子病中,並不肯收,霍植丟下便跑。
自此之後,霍植跟范小郎便徹底冰釋前嫌,兩人成了好友,因范小郎本有點兒武功底子,霍城便暗中點撥教導他。
到了年底的時候,一名捕快因事回鄉,便有了個空缺,霍城同白清輝稟明之後,便提拔了范小郎上來。
而新年將至之時,可園裡又有一件喜事,原來是露珠兒有了身孕。
眾人上下大喜,林嬤嬤跟曉晴兩個,趕工做了好多件兒小衣裳,林嬤嬤不由想起當年照料雲鬟時候的qíng形,一時感慨萬分。
想想當年跟著她去鄜州的時候,還只是個三寸高的小娃兒,如今,卻長得這樣“玉樹臨風”——“除了不能跟白知縣比外,堪稱本地第一的美男子。”
這話卻是曉晴在外頭聽了,回來說的。
林嬤嬤起初只當曉晴是瞎說胡話,誰知臘月才過,竟有個人上門來,說了一件林嬤嬤驚訝萬分,卻又啼笑皆非的事兒。
原來……竟是給“謝典史”提親來的。
林嬤嬤起初一頭霧水,迎進廳內後,聽那媒婆花言巧語地把雲鬟誇得天上有,地上無,她兀自覺著心裡受用,渾然沒意識到人家是把雲鬟當作男子在誇讚。
只等最後那人說起某某家的千金如何如何貌美,如何琴棋書畫樣樣jīng通,年紀又跟謝典史很般配,林嬤嬤才後知後覺,悚然驚動。
只得按捺著滿心驚笑,好歹地就把人打發去了。
那媒婆兀自念道:“這家的女孩兒若不中意,我再給典史尋另外一個更好的呢……”竟是不死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