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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雲鬟看來,他選擇了另一條路……至於到底前路如何,只能遙遙祝福罷了。
這一日,正是小年兒,可園外來了數人,除了徐志清外,還跟著六個隨從,手中或抱或捧或抬著,身側兩個保鏢護衛。
自打金行案之後,徐志清出入都有了防範,特又撥了兩個高手隨身防護。
門上往裡報了,雲鬟便迎了出來,正徐志清叫小廝們往內抬那些箱籠等。
雲鬟不解,便問道:“徐兄,這般興師動眾,是做什麼?”
徐志清笑道:“眼見年下了,給賢弟送些年貨,都是常有的,可別嫌棄。”
雲鬟忙道:“上次去金行,已經承蒙徐兄多禮了,如何還消受得?”
徐志清道:“你若跟我算計,我也要跟你算計了。”把雲鬟往旁邊拉了一把,才說:“先前金器行里的事,若不是你,誰又知道會有內jian,又如何能防備得那場大劫?”
雲鬟不語。先前她之所以主動去尋徐志清,一來是因為從他所說之中察覺異樣,二來,卻也因為他一片盛qíng,又贈林奶娘等東西。
韓伯曹既然無暇理會此事,她略替他看一眼,有“投桃報李”之意罷了,誰成想竟能牽出那種驚世駭俗的大案子來。
徐志清又嘆道:“你大概還不知道呢,這幾日外頭可不太平,山yīn,上虞幾個地方有名的金行,連連出事,行業內都是一團亂呢,我想起前日那件事,還有些後怕。”
雲鬟心裡雖有些知道,卻只說:“這也是徐兄的福分,我也不過是湊巧罷了。”
徐志清道:“說什麼湊巧,賢弟你簡直如神人一般,我現在仍像是在做夢一般呢。且先前我家裡,我父親總覺著我愛jiāo往寒士,不務正業,所以有些不大喜歡。沒想到這回金器行躲過這樣一大劫,父親才對我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。這一切都是托賢弟的福。”
雲鬟見他說的這樣懇切,只得罷了。又留徐志清午飯。
徐志清道:“我心裡倒是想留下,只不過年下來往應酬甚多,今日還有好幾家要去呢。只等過年的時候,好生來賢弟宅里吃年酒如何?是了,也還要請你去我們府里呢。”
徐志清去後,林嬤嬤指揮丫頭小廝們收拾那幾個箱籠,見本地的風物土貨、臘jī臘魚臘ròu等,應有盡有;又見上乘衣料,共有六匹;四個小盒子裡,盛的是參鮑、魚膠、瑤柱等物,另外一個箱子,卻是福橘、廣柑,各色gān果,並對聯荷包等。
林嬤嬤見一樣,驚嘆一聲,底下眾人也都圍著看,旺兒笑道:“真不愧是本地頭一號的,二公子也果然是個慡快人,竟送這麼些東西……不過,也是咱們主子的好人緣兒,別說是才來不久,就算是久居本地的相識人家,只怕也沒有這樣豐厚呢。”
林嬤嬤忙道:“要不要安排回禮?”
雲鬟揉著額角,片刻說道:“不必了。”
起先只因多逛了一趟街,又得了徐志清的禮,因不過意,才去回禮,又牽扯出金器行的案子來,竟又得了他這許多的饋贈。
本是不想欠人的,也原本不想跟徐志清深jiāo,卻不想反而只往預料相反的方向而行。
倒不如就此罷了,省得越發你來我往,分個不清。
如此到了晚間,陳叔早早地收了鋪子回來了,手中卻也捧著一個包袱,便進內來給雲鬟。
雲鬟只當是他從外頭買回來的什麼,便道:“是什麼?”
陳叔笑道:“你瞧瞧看就知道了。”
露珠兒過來打開,卻見竟是一襲微霜色的縐紗圓領袍,領口跟袖口都繡著淡金色葳蕤的花枝蔓紋,用同淡金的琉璃珠做扣,做工jīng細不說,更是清雅高貴,一看就知道是極好的。
露珠兒早驚叫起來,又招呼曉晴跟林奶娘過來看。
林嬤嬤嘖嘖地,對陳叔道:“您老人家的眼神兒也變好了,口味也高貴起來,如何這樣會挑衣裳?上回我們出去買,竟沒帶上您呢,可惜了兒的。”
雲鬟雖從不挑揀衣物,然而見了這件,卻很適合她的心意,當下含笑定睛打量。
陳叔見雲鬟喜歡,便笑道:“這哪裡是我的眼色?我哪裡能呢。”
雲鬟一怔,陳叔便道:“是隔壁成衣鋪子的掌柜先生給了我的,說上回鳳哥兒過去,沒挑著可心意的,這個叫我捎回來,當是見面禮呢。我推辭再三,見他十分懇切,便才收了。”
雲鬟因上回並沒見著此人,心裡暗暗疑惑。
陳叔又道:“以後彼此都是鄰居,他既然這樣有心,也是彼此的福,主子若是喜歡,就留下罷了,我自也有禮送他。”
過了小年兒,便是除夕。這卻是雲鬟在南邊所過的第一個年夜,自然滋味別有不同。
只聽得外頭轟隆隆噼里啪啦地放pào仗煙火的聲響,甚是熱鬧,這一點上,卻是南北皆同。
今夜的菜餚,也多是當地風味,無非是扣ròu,糟jī,溜蝦仁兒,醉河蝦,以及徐志清送的醉蟹、糟青魚gān,並炒臘ròu,燒豆腐等,倒也算是色香味俱全。
曉晴又下廚做了幾個北邊風味兒的,並一罈子當地huáng酒,眾人齊聚著吃了年夜飯。
雲鬟因吃了兩口酒,不覺有些暈熏熏地,聽著外頭pào仗聲不絕,便呵呵笑了起來。
林奶娘見她臉兒紅紅地,知道是有些醉了,便催促陳叔道:“快把pào仗放了,讓鳳哥兒早些安歇去。”
陳叔忙腳上旺兒等,便到門口放了一掛pào仗,又回來在天井裡放了兩個煙花,雲鬟瞅了會兒,叫陳叔賞底下人,便扶著兩個丫頭,回房休息去了。
是夜,外頭一夜pào竹聲音不絕。
屋內,雲鬟因酒力發作,見帳子放下,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,她既然醉了,身心都無法自控,那神志更是混沌起來,半夢半醒之間,神思無法自持。
就如沒了舵手的小船,便在那記憶的川流之上飄來dàng去,卻無定所似的。
如真如幻中,忽地聽到有人尖叫了聲,從外頭傳來。
帳子裡雲鬟動了一動,眉頭蹙皺。
那尖叫聲漸漸大了,也越來越清晰,竟道:“王爺饒命!王爺饒命!”帶著哭腔的聲音里,無限恐懼戰慄。
雲鬟正微微地不安,還未如何,便聽那冷冷地聲音道:“我饒了你的命,你可饒過她麼?”yīn沉狠毒的,似會將人挫骨揚灰一般。
眼珠子骨碌碌地動了起來,雖是在半醉里,卻也本能地知道她不想回到這一幕“記憶”之中。
然而酒力所至,竟無法清醒,雲鬟自覺身不由己般地,越是要離開,越是往那一處地方滑去。
眼前光影閃爍,正是那一次她腹痛難忍,死裡逃生之後。
趙黼自北地回來。
那會兒她jīng神仍是大不好,畢竟那一番死去活來,大大地折損了元氣,臥chuáng了十幾日,才勉qiáng能下地。
一天,室內室外鴉雀無聲,格外的安靜,雲鬟不懂是怎麼樣,耳畔卻似聽見那樣一聲悽厲的叫聲,把她驚醒過來。
慢慢抬手撩了帘子,想要叫人,去只gān咳了聲。
靈雨從外頭匆匆進來,見她如此,忙攙扶著。
雲鬟早見她臉色不對,似有驚慌之意,便問道:“怎麼了?”
靈雨勉qiáng一笑,並不回答。只問:“娘娘口渴了麼?我倒杯水來……”
雲鬟勉qiáng吃了口水,從喉頭到腹內,好像給滾火燒過了似的,這連日來她雖然無法自看,卻也知道自個兒必定已經憔悴至不似人形了。
靈雨擁著她,卻覺著手中一把骨頭似的,忍不住眼中又帶了淚。
雲鬟本睏倦要睡,看了她兩眼,忽地問道:“是王爺回來了?”
先前趙黼回府之時,雲鬟仍昏睡著,趙黼來探望,她一直昏沉不醒,趙黼便悄然自去了。
靈雨見她竟知道了,便問:“王爺先前來看過了,見娘娘睡著,就沒打擾,如何竟知道了?”
雲鬟怔了怔,又咳嗽了聲道:“他如今在哪裡呢?”
靈雨卻不敢回答了,神色畏縮。
雲鬟道:“怎麼了?”
這會子,曉晴也從外頭進來,臉色更也如鬼一樣。更仿佛要哭出來似的,戰戰兢兢,渾身發抖,卻仍qiáng忍。
雲鬟瞥了眼,更覺驚疑了:“到底是怎麼了?”
靈雨仍不敢說,何況她身子這樣,若多嘴說了,對她自然不好。
曉晴也明白這意,便垂手站在旁邊,死死咬著唇含著淚,眼神卻不時地往外看。
雲鬟見她們都不說,便道:“扶我起來。”
靈雨忙道:“娘娘,使不得!”
雲鬟道:“那便告訴我,是怎麼了。”
靈雨咬了咬唇,才低聲道:“娘娘,您別問了,若給王爺知道……我們也要被怪罪的。”
雲鬟道:“他又做什麼了?”便看曉晴:“她不肯說,你來說。莫非你們都要瞞我?”
曉晴聽了,忙跪在地上,渾身亂顫,哭道:“求娘娘別問了,再問,我們也要死了。”
雲鬟聽見一個“也要死了”,越發蹊蹺。
靈雨畢竟知道雲鬟的脾氣,見她如此,把心一橫,便低聲道:“先前王爺回來,見娘娘是這樣,就把滿院子伺候的人都拉了出去……”說到這裡,再說不下去。
雲鬟道:“拉出去怎麼樣?”
靈雨紅著眼,只是落淚,曉晴死死地捂著嘴,一個字也不敢出。雲鬟厲聲道:“到底怎麼樣!”
趙黼將伺候雲鬟的眾人里,除了靈雨曉晴,以及靈雨身邊一個年紀小的丫頭,其他六十多個人,盡數拉出,在二門的隔院子裡,先是拷問,然後便是責打。
二十個士兵兩人一組,將那些眾口所指的,先一概就地活活打死,剎那間,院子裡血ròu橫飛,宛若人間地獄。
屋檐下,趙黼卻只冷冷清清坐在太師椅上,眉眼肅殺冷酷,簡直如同活閻王一般。
那些奴才見是如此,早嚇得死去活來,這才明白當日靈雨所說“這院子裡的人一個都跑不了”是什麼意思,便越發拼命相互揭發,更把素日那些暗中詆毀欺壓之事,盡數都說了出來。
原本自然不敢咬沈王妃的人,可是xing命攸關,也顧不得了,便把如茗如何送茶點,後來那邊嬤嬤明里暗裡阻撓不許叫請好大夫等話……一一說了。
這邊兒行刑,又叫底下人去王妃的院中,將如茗跟兩個常跟著王妃的老嬤嬤揪了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