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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垂眸,不禁想起昨夜的qíng形來,瞬間惘然。
沈妙英忽又嗤嗤而笑,雲鬟見她笑得莫名,便道:“又是怎麼?”
沈妙英望著窗外,故意揚聲道:“說來我才想起,昨兒王妃好像對姐姐很是不同呢,拉著手兒說了好久的話,又贊姐姐知書達理,很是大家閨秀風範。”
雲鬟瞭然而笑,此刻沈舒窈聽見,便走了進來,靠在門邊,搖著扇子說道:“難道王妃沒跟你說話?你倒是偏編排我。”
沈妙英道:“雖也跟我說了,也跟別的人說了,但她對姐姐是最不同的,我當然看得出來。”說到這兒,又道:“這麼著急來否認,莫非是覺著晏王世子配不上你不成?我知道,昨兒她們私底下都議論,說世子xing子桀驁,行伍出身,雲州又是個偏僻地方,只怕不似世家公子一樣斯文,姐姐莫非就聽信了?”
沈舒窈哼道:“你倒是聽得仔細,這些我都不記得。”
沈妙英道:“你哪裡是不記得,你只怕得罪人罷了。不過,我私心覺著世子是個極好的,這樣才是頂天立地的真男兒呢,比那些只懂得吃喝玩樂胡鬧的紈絝子弟不知qiáng多少。”
沈舒窈才要斥她,忽地又抿嘴笑道:“你這樣夸世子,何不就跟太太說,把你……”
沈妙英笑看她:“就算我看上世子,世子也未必看上我,何況我也未必中王妃的眼,還要王妃高看的那人才是。”
沈舒窈啐了口:“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。”便又走了。
沈妙英便握著嘴笑個不停,又偏對雲鬟道:“妹妹你說句公道話,我說的有沒有道理?”
雲鬟笑答:“姐姐說的自然很有道理。”
外頭沈舒窈道:“你只管跟著她學,遲早晚學壞了呢。”
此刻日影中天,一地花影爍爍,漸漸地有些熱了,沈妙英又聒噪了會子,見時候不早,便同沈舒窈自去了。
那邊崔老夫人聞聽兩姊妹來了,本要留飯,奈何她們不肯,只得好生送了出去。
雲鬟吃了幾口中飯,又喝了一碗藥,聽著外頭蟬聲綿綿,催人yù睡,便歇了中覺。
是日傍晚,崔印忽然來看雲鬟,因問起她的病來,雲鬟一一答了。
崔印思忖道:“自從接了你回來,總是偶爾有些小病小患的,為父心裡也十分憂慮,昨兒偶然遇見玄天觀的李道士,他因拿了你的生辰八字算了算,說是原來是因為你從小兒離開了京城遠居外地,自打回來後,也不曾好生地拜過列祖列宗,故而有些小背晦呢。”
雲鬟見他忽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,摸不著頭腦,便道:“是。”
崔印又道:“我問他有何破解之法,他倒是也給了一個,就讓你去家廟裡住上一段時日,多拜一拜,上一上香,列祖列宗見你誠心,就免了你的災患了,到時候你再回來。”
雲鬟聽到這裡,才愕然起來,望著崔印,心中只管有些cháocháo地涌動,卻說不出話來。
此刻林奶娘因聽見了,便顧不得,忙道:“侯爺,好端端地怎麼送姑娘去家廟?她、她倒是犯了什麼錯兒呢?”——從來除非是犯了錯,亦或者是一心求佛向道的,不然絕不會把家裡的子女往家廟送的,是以林嬤嬤驚心著急。
崔印卻和顏悅色道:“方才說的極清楚的了,哪裡是犯了什麼錯,不過是為了鬟兒好就是了。鬟兒,你覺著為父說的如何?”
雲鬟早已經垂了雙眸,淡淡道:“父親說的極是,我自然是聽父親的。”
崔印鬆了口氣,笑道:“我知道你從來乖巧孝順,你且放心,等捱過了這段日子,自然就無礙了,橫豎都是為了你著想。”
雲鬟又道“是”,林奶娘在旁gān著急,可又怕多嘴忤逆了侯爺。
崔印吩咐道:“你把貼身的東西略一收拾,明兒一大早就出城,是了,也不用跟著的人,你自個兒一個,顯得誠心。”
雲鬟哪裡是“誠心”,早就“涼心”,只垂了頭。
林奶娘也瞠目結舌:“侯爺,這如何使得?好歹讓奴婢跟著姑娘,有個伺候什麼的?”
崔印道:“不必了,你幫著把要用的物件兒略微收拾就罷了。”說完之後,竟自去了。
林奶娘呆呆回來,看著雲鬟,卻見她垂眸靜默,面上無悲無喜。
忽然又想到先前早起眾人玩笑的話,哪裡想到,竟然這樣快一語成讖呢?
林奶娘走到跟前兒,心裡忽然有些悲酸,便把雲鬟抱住:“姑娘……”
雲鬟眼底有些微cháo,見奶娘如此,她卻反而忍住了,笑笑道:“嬤嬤,又怎麼了?父親是為了我好。正好兒我也想清靜清靜,還求之不得呢。”
林奶娘早忍不住落下淚來,聽她這樣說,又不敢過分悲傷,便轉過身去,拿了帕子拭淚,心中萬般怨念惱恨,只不知說什麼好,半晌方喃喃道:“早知道是這樣……先前,就該不管不顧地走了……回來做什麼!”
雲鬟雖聽見了,卻只當沒聽見的,起身站了會兒,便去收拾東西,走到chuáng邊兒看著季陶然送的小牛犢兒,自然是要帶著的,便抱入懷中,慢慢地坐在chuáng邊兒出神。
次日絕早起身,林奶娘跟露珠兒送出來,依依不捨地送了馬車自去。
此刻天還未亮,街上行人稀少,雲鬟垂眸靜坐車中,把前塵往事極快想了一遍,面上便有了一絲涼涼淡淡地笑:原本崔老夫人就不喜歡她,這一次裝病不去赴宴,只怕惹怒了老夫人,故而藉口打發她去家廟,也是有的。
也不知走了多久,應該是出了城了,雲鬟也懶怠看,只抱著包袱靠在車壁上養神,耳畔聽見隱約人聲,她也不理會,直到有人道:“請姑娘下車。”
雲鬟開了車門,抱著包袱下車,雙足落地之時,抬頭一看,忽地驚住了:卻見眼前的並不是什麼家廟,卻像是一座宅院的角門。
左右再看,忽又發現這兒並不是城外的模樣,雲鬟遲疑間,前方一個小丫頭垂手站在角門處,道:“姑娘快請進來。”
雲鬟遲疑道:“這是哪兒?”
丫頭催促道:“有人等著姑娘呢,閒話休說,快請進來就知道了。”
雲鬟見她似有不耐煩的樣兒,越發莫名,回頭卻見那馬車早已經自顧自去了,身邊兒竟再無一人。她略一遲疑,只得抱著包袱隨著那小丫頭走了入內。
才進了門,那丫頭就立刻把門關上了,轉身頭前領路。
雲鬟略微有些忐忑,舉目看去,卻見眼前是一片花園子,那小丫頭在前走的飛快,雲鬟待要問她幾句,她卻總不回頭。
後無退路,雲鬟咬牙隨之往前,出花園,穿過抄手遊廊,又經九曲橋,過兩座穿堂,一刻鐘左右,終於來至一座明堂跟前。
那丫頭也不多話,只示意她入內,便又如飛地離去了。
四周無人,此刻日頭初起,陽光從屋檐頂上照she進來,院子裡的花糙樹木竟是極茂盛的,許多花樹竟有一人高,在太陽光之下,參差斑駁,搖曳影動,空氣之中有一股糙木的新鮮之氣。
日色落在她的雙眸中,有些微微地耀眼,雲鬟眯起雙眸看了會兒,望見屋頂上的瑞shòu,沐浴光中,威武森嚴。
雲鬟張望半晌,瞧不出究竟,吁了口氣,才要回身進廳,便聽有人低笑了聲,道:“你只顧在外面呆看什麼?裡頭有老虎會吃了你?”
乍聽這把聲兒,雲鬟簡直不能信,猛然回頭,卻見日光照進明堂,裡頭有一個人正負手踱步走了出來,太陽光慢慢地從他腳下上移,一寸一寸照亮了那繡雲紋的袍擺,如意玉扣帶,以及衣裳未曾掩好、略敞著的領口……蝶骨之上,頸間微微凸起的喉結,明潤的唇色……均都浸在日影之中,顯得清晰閃耀,溫暖明亮。
第115章
耳聞其聲,眼見其人,竟似是“砌下落梅如雪亂,拂了一身還滿”。
雲鬟看著趙黼,半晌便轉開目光,微微嘆了聲。
趙黼踱步來至身前,歪頭打量,見她今兒只穿著荼白色的對襟褂子,配著淺褐色留仙裙,竟是素淨的過分。
頭髮鬆鬆地挽著烏雲,斜cha著一支珍珠簪子,素手上戴著一個並不罕見的粗糙小金戒指,除此之外,通身竟再無其他首飾,連個耳墜子都不曾有,竟果然是“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飾”。
趙黼湊近看了會,點頭道:“你還是沒有穿耳dòng呢?”
雲鬟蹙眉,覺著他這句話隱約異樣。
趙黼卻又嘖嘖地挑剔道:“手上戴的那是什麼?哪裡撿來的破爛兒東西?”
雲鬟不由縮了縮手,摸了一把那戒指,這自然是崔承先前送的,雲鬟素日本不戴著,只昨晚上因想著不知要在家廟住多少日子,故而特意翻出來戴上,也算是個念想兒。
趙黼見她不答,偏又問道:“我給你的那簪子呢?”
雲鬟不看他,只眉睫微動,忍不住略抱緊了懷中的包袱。趙黼靠得這樣近,如何看不出來,雙眸盯著雲鬟,那眼睛也一點點亮了起來,笑道:“是帶著呢?”
雲鬟手指壓著包袱,不敢再動,只淡淡道:“不曾。”
趙黼含笑打量了她片刻,忽然伸手將她的包袱奪了過去,笑道:“何必問你?我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雲鬟著急:“你做什麼?”舉手要奪回來,趙黼卻已經舉著包袱,敏捷地後退出去,笑道:“我瞧瞧又有什麼打緊的?”
雲鬟提了裙擺追過去,急道:“你別亂翻我的東西!”
趙黼已經躥到身後桌邊兒,飛快地打開包袱,先映入眼帘的,卻是一隻葦編小牛犢兒,正憨頭憨腦地瞪著他,趙黼一愣,不想竟先看到這東西,拿出來瞧了眼,笑道:“這是什麼古怪玩意兒?”倒也不以為意,隨手放在桌上。
雲鬟此刻已經追了過來,見他把牛犢兒放下,就忙拿起來抱在懷中,又去攔他。
趙黼一手擋著她,總不讓她靠前,一邊兒手指亂翻,見無非是幾件換洗的衣裳,往下,竟還有幾件貼身小衣……他愣了愣,不由縮手,回頭看雲鬟,卻見雲鬟紅著臉,滿面惱色。
趙黼咳嗽了聲,訕訕笑道:“你沒帶我送的簪子?”
雲鬟咬了咬唇,一言不發,眼中幾分冷意。
趙黼抓了抓眉角,不死心又問道:“真沒帶?”
雲鬟走上前來,便要把包袱收起來,趙黼因見了她貼身的東西,知道若還亂翻,只怕真惹怒了她了,當下不再亂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