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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黼咳嗽了聲,顧左右而言他:“你這裡雖然好,只不過底下的人忒沒禮貌,茶也不給六爺一杯。”
才說著,外頭曉晴來說:“水已經好了。旺兒在門口等著,請六爺過去竹苑洗澡。”
趙黼才起身,回頭看雲鬟一眼道:“是了,我沒帶衣裳,勞煩給我準備一套。”
曉晴在門口站著,等趙黼從眼前過的時候,便深深低頭。
趙黼目不斜視自去了。曉晴才進了門來,輕聲喚道:“主子……”
雲鬟正目送趙黼去了,又見曉晴過來喚,心底又想著趙黼臨去吩咐的那句話,此qíng此境,竟讓她又想起前世在江夏王府的種種。
就仿佛,這一刻的時光,也同那時候重疊了一般。
杯中的清茶瑟瑟抖動,雲鬟慢慢將茶杯放了,道:“也去備水,我……”
話未說完,曉晴已經道:“正要跟主子說,方才一併預備下了。”
雲鬟一笑,方站起身來,因畢竟一整天沒吃東西,眼前有些發暈,忙站住腳,扶著曉晴的手進了裡屋。
因雲鬟身上有傷,不敢多泡,只一刻鐘便好了。因擦gān了身子,曉晴遲疑著低聲問道:“主子,這個還要麼?”
雲鬟看了眼,點了點頭,於是仍舊一層層地裹了胸,方又換了一件圓領袍穿了。
對著銅鏡看了會兒,雲鬟徐徐吁了口氣,便從裡屋轉出,誰知才到外間兒,就見趙黼坐在圓桌前,仿佛在出神。
此刻他已經換了一件淡huáng色簇新的縐紗袍,倒也還合身,聽了動靜,便回過頭來。
兩個人目光相對,雲鬟拱手做了個揖,趙黼長長嘆了聲:“可知你這樣……我都要認不出來了?”
雲鬟到桌子對面兒靠牆的椅上坐了:“世子,不如直說來意吧。”
趙黼笑了笑,道:“你發覺沒有,這回咱們再見面兒,你沒叫我……’王爺’了。怎麼,是不合口了麼?”
雲鬟轉頭看向他身側牆上掛著的水墨字畫,道:“所以呢?”
沉默了會兒,趙黼仰頭琢磨了會兒,說道:“小白曾對我說,喜歡一個人,要看她快活自在,而不是玉石俱焚,不死不休。你覺著這句如何?”
雲鬟聽到“玉石俱焚”四個字,便慢慢地合了眼。
趙黼點點頭:“起初我知道你假死避開後,可知我心裡怒極了?那時候若是讓我找到你,我也不知到底會做出什麼來。”當時怒極傷極,竟還嘔了血,此刻回想,仍覺著心頭隱隱作痛。
雲鬟仍舊不語。趙黼說道:“現在想想,倒是有些慶幸,還好不是在那時候找到你。”
趙黼低頭笑了笑:“崔雲鬟,你為什麼逃?”
雲鬟定睛,沉聲道:“我不想再跟過去有任何瓜葛,也不想再跟世子有任何糾纏。”
趙黼說道:“你前一句話,我深表贊同,可後一句話就不通了。”
雲鬟問道:“有何不通。”
趙黼道:“你既然已經跟過去沒有瓜葛了,如何在我身上,還要用一個’再’?我先前也同你說過,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,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,這一世,就好好地從頭開始不成麼?”
一句話,又讓雲鬟想起當日在鳳儀書院外,他在車廂內的那種眼神。
竟有些心悸語塞,半晌,雲鬟才道:“世子……”
趙黼道:“你肯叫我世子,而不是王爺,如何就不能好好地跟我重來。”
雲鬟深吸一口氣:“如何重來?”
趙黼見她問,便轉頭看她,雙眸微微有光:“你跟我去雲州,嫁給我。”
雲鬟的手禁不住抖了抖,趙黼站起身來,走到她身前兒:“先前在船上,巽風跟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,你也不想牽連白四爺對不對?只要你嫁給我,是我的人,誰還敢說什麼?”
趙黼凝視她的明眸,心cháo一時洶湧起伏,喃喃道:“阿鬟……”便俯身下去,向著她的唇上吻落。
雲鬟抬手yù推開他,卻反給他握住了,十指jiāo纏,往前壓下。
第227章
話說內室之中,趙黼傾身過來,雙眸凝視眼前之人,呼吸聲逐漸急促。
除夕那夜,他無意中聽兩個捕快道破玄機,一路飛奔前來可園後,目光掠過頭頂門首那黑底匾額上的金字,面色平靜而胸口起伏,竟有種患得患失亦驚亦懼之意。
他走到門口,將要推門之時,卻聽得裡頭傳來歡聲笑語。
驀地收手,趙黼後退,又重新看了看著陌生的門首,兩邊的石鼓靜靜拱立,趙黼抬手摸了一摸,冰冷堅硬。
他深吸一口氣,終究身形拔地而起,如一片黑色的雪花或者輕羽,悄無聲息地掠了入內。
一牆之隔,入耳的歡笑聲更加清晰了。
初來這陌生地方,趙黼居高臨下,看見前廳處有幾章桌子,燈火璀璨,讓他恍然失神。
他就如同另一個世界之人,忽然來到了一個令他好奇而恐懼的全新世間。
直到他聽見旺兒道:“這杯得敬奶娘,多虧這一年來為主子cao勞。”
林嬤嬤笑說:“猴兒嘴,不用敬我,你多伺候伺候你娘子,我就高興了。”
身旁一個挺著肚子的婦人笑道:“他平日對我極好,今兒過年,讓他多孝敬孝敬您跟老謝叔,沒有你們跟主子,哪裡有他的今日。”
笑語喧喧,不絕於耳。
趙黼眼中閃爍,驀地笑了。
他看見了昔日熟悉的人,卻幾乎也不敢認這些人……他們都變了,變得……面目全非?但卻如此快活自在。
可不管如何,他的心總算安靜下來,知道自己沒有找錯地方。
一路往內,目光悲悲喜喜打量過這些陳設布置,他像是一個遊魂,來到不屬於他的所在。
直到抬頭看見,前方窗戶內,燈影下坐著一人,正舉杯飲酒。
一身男裝,清麗而溫婉,燈影下,那眉目縱然是再絕世的丹青妙手也是描繪不出的……
他大驚大喜,大起大落,知道是她,卻幾乎不敢認。
幾度輾轉,煎熬了多少歲月。
如今她終於就在跟前兒了,不是隔廊遙望,似遠似近,卻就在他手中。
這會兒於趙黼而言,就像是大雪封山,在那荒無人煙的山岩雪dòng里忍飢挨餓了多少年似的,這份渴求之qíng,似地火奔涌,難以按捺。
雲鬟見他如此,身子不禁往後微仰,卻並不看他,只是雙眉微蹙,透著一絲冷冷地慍色。
丹唇輕啟,才要說話,誰知就在此刻,便聽得外頭有腳步聲傳了來。
隱隱還有說話之聲,竟道:“不妨事,鳳哥兒若知道是阿風來了,高興還來不及呢。”
雲鬟聽見“阿風”,知道是巽風來了,一時略有些色變,閉上雙眸輕聲喚道:“世子。”
趙黼心裡似沸水滾開,咕嚕嚕地冒著熱氣,本不肯退卻,心念轉動,終於把手握了把,即刻直起身子,後退出去。
正退後靠在桌邊兒的當口,就見陳叔出現在門口,躬身笑說:“鳳哥兒,你瞧瞧是誰來了。”
因見趙黼也在,忙又向他行禮。
巽風在旁側,面上也微微含笑看了進來,目光掃了一眼旁邊的趙黼,卻見他正搖頭晃腦地四處亂看,一臉yù蓋彌彰之色。
陳叔引了巽風入內,因趙黼也在,又知道他們必然有要緊事qíng,便吩咐丫頭們上茶,即刻去了。
趙黼不等巽風開口,便說道:“巽風,你的事兒都做完了?”
巽風道:“是,餘下眾事,有清輝公子在料理。”又對雲鬟道:“公子本yù來探望鳳哥兒,一時脫不開身,托我轉話,說身子要緊,若是不好,索xing歇息兩日也使得。”
雲鬟謝過,又請巽風落座。
巽風方才一路進來,且行且看,見這府苑雖然不大,但處處透著雅致jīng致,讓人心生喜悅,合該是她的地方。
巽風不由道:“怪不得四爺常說……”
一句話未完,雲鬟跟趙黼兩個都看過來。
雲鬟並未出聲,趙黼卻玩味問道:“四爺說什麼?”
巽風淡淡道:“世子大概不知道,四爺年少時候,曾遊歷過此地,對本地的榴花書屋頗為讚賞,說此處大有意境。”
趙黼想了想,便不置可否地“哦”了聲,又看雲鬟。
雲鬟依舊面無表qíng,便問巽風道:“鬼刀的事兒可完了?”
巽風道:“旁邊孤山上還有些餘黨,已經安排了官兵仔細搜尋,三兩天必然可以斬糙除根。”
不妨趙黼說道:“巽風,事兒完了,你便能回京了吧?”
巽風垂眸:“世子問這個做什麼?”
趙黼道:“我前兒隱約聽說,四爺在京內出了事了,也不知要緊不要緊,本以為你會飛回去查看呢。”
巽風道:“四爺派了我此處的差事,我自要盡心竭力完成,何況四爺並非凡俗,縱遇艱險,也必然會轉危為安。”
趙黼略一點頭道:“但願如此。”
雲鬟在旁忽然道:“既然要過兩天再走,這幾日就住在可園如何?”
巽風還未回答,趙黼瞥著她說:“我來求住你還不肯答應呢,他都沒開口,你亂請什麼?何況他自然是在縣衙里跟小白同住,你別奪人之美的多事啊。”
巽風一笑:“我正喜這院子小巧可人,若是鳳哥兒不嫌我,自是樂意之至的。”
趙黼瞪著他道:“巽風,怎麼這樣兒沒眼色?自管回去跟小白住去,四爺就那麼一根兒獨苗,你好不容易來了,如何不多跟他親近親近,我要是小白,不得人理我,只怕要哭的。”
巽風淡淡說道:“只怕要讓世子失望了,清輝公子也是樂意我住在可園的。”
趙黼目瞪口呆:“他樂意什麼?”
巽風道:“公子說如今鳳哥兒身邊缺個護衛,讓我近便些好照應著。”
趙黼冷笑道:“你直說你們是來防備六爺的就罷了。”說著便跳起來,道:“我還沒跟你們算帳呢,反而來盯著我,當初她何以消失的無影無蹤,是不是你們在背後搞鬼?”
巽風同雲鬟對視一眼,起身正色道:“我不懂世子在說什麼。”
趙黼走到他跟前兒,道:“你別同我弄鬼,若不是白四爺暗中為她善後,我找一個人,會耗費這許多年也沒頭緒?你們主子好生厲害,領著皇上的旨意,暗中卻瞞天過海地把人放跑,這件事若是鬧出去,就算他是白四爺又能如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