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忽聽有人叫道:“四爺!”
白樘知道有所發現,示意鐵衛仍押著盧離,自己邁步出門,卻見在有鐵衛從旁側角門轉出來,白樘忙隨之而去,不多時來至柴房,推門而入,心中難忍驚悸!
這本是盛放雜物的地方,這屋子又經年沒有人住,本來該塵埃滿布,可如今卻是整潔異常,正因為這份整潔,地上那一灘血跡,才顯得如此觸目驚心。
白樘先掃了一眼整個兒屋內,才邁步而入,此刻趙黼也追了過來,一腳踏進,目光觸到那朱紅刺目的鮮血,頓時雪了臉。
竟再也無法靠前一步。
白樘已仔仔細細將屋內打量了一遍,回頭對趙黼道:“流血雖多,但是不至於當場斃命。另外,這已經是極好的了。”
——這當然是極好的。
在被鐵衛叫來之時,他心中做足的準備,——或許會看見跟前兩件血案一樣令人幾乎對這世間生出懷疑來的慘狀……
而這一次,連白樘也不確定,倘若自個兒真的看見了那一幕,他會不會還能像是前兩次一樣,鎮定心神,方寸不亂。
他從來都是個一往無前毫無猶豫的果斷之人,但是這從前廳到柴房的短短一段路,竟走的如此沉重艱難,而在他心裡,前所未有的生出了想要“後退”的念頭。
他幾乎隱隱地想自己會撐不住……會像是張大繼一樣。
但他畢竟還是過來了,因為一定要面對。
當看到地上血跡的時候,說實話,用一個“鬆了口氣”都不足以形容,未邁步進內的時候,他以為要邁步進地獄了,幸而……如今還只是在地獄邊緣。
所以這真真已經是“極好”的qíng形了,因為畢竟還有“退路”跟“餘地”。
趙黼一言不發,他的臉極白,越發顯出眼底的紅來。
白樘邁步要回前廳,卻又一停,回頭看他,緩聲說道:“或許這個能讓世子暫時安心:據我看來,盧離並未將他們兩人殺死。”
若將盧離押回刑部,路上還要時間,白樘決定就地審問。
極快下令,仍叫人把守胡同口跟院門,再派人詳細盤問四鄰,今兒此地有沒有什麼異常——尤其是人物出入等。
白樘來到堂上,打量盧離:“他們在哪兒?”
先前白樘問盧離這句話的時候,盧離的回答是“你只管猜一猜”,根據白樘多年的辦案經驗,這一句話,透著一絲蹊蹺跟底氣不足,若人已被殺死,盧離的回答絕不會是如此含糊。
白樘覺著盧離的舉止處處透著詭異,目前當務之急,就是弄清他到底做了什麼,以及人何在。
盧離仍是那種冷冷淡淡、似笑非笑的神qíng:“你既然找來此地,就該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?”
白樘不答這話,反而道:“張娘子是你害死的?”
盧離瞳仁微微收縮,皺眉道:“我並沒害義母。”說話間,目光略有些游弋,仿佛往左右掃瞄了會兒。
白樘聽一聲“義母”,又把這qíng形看在眼裡,便冷笑道:“既然如此,張娘子倒是死的很好,至少不會看見你做這些醜行惡事了,不然只怕死也不能瞑目。”
盧離的眼睛不禁眯起,狠狠地盯著白樘。
白樘道:“她可知道你還懷念這個地方麼?”
盧離喉頭一動,卻又沉默。
白樘道:“張娘子一介婦人,又多病,自不會留心,可是張大繼不同,他難道也不曾察覺?”因見盧離不回答,就繼續道:“張大繼的死,又跟你有沒有關係?是不是他發現了你的láng子賊心,後悔當初收留了你,你怕走漏消息,所以殺了他!”
盧離雙手緊握:“不是!你不要……”失口說了這句,便猛然停嘴,看著白樘半晌,笑道:“白侍郎,不愧是白侍郎……你想激怒我?”
白樘面不改色,盧離放鬆下來:“我沒想到,你會這麼快查到這個地方,不錯,這裡是我出身的地方……你若知道了我當時經歷了什麼,你也是忘懷不了的。”
白樘道:“所以你才把他們兩人帶來此處?可是現在……他們好像不在。”
盧離道:“他們本來該死在這兒的,不過,我怕,怕果然如那丫頭所說的。”
白樘不禁問道:“她說什麼?”
盧離笑道:“她?她說你會找來此處,會救出他們,會……殺了我。”
白樘道:“故而你把他們轉移了?”
盧離笑而不語。
白樘道:“你把他們送到哪裡去了?”
盧離笑里有一絲嘲諷之意:“白侍郎,不必再費心機了,你不會真的以為,我會告訴你吧?”
盧離是當過公差的,又是個一等狡獪殘忍之人,上次在刑部面對白樘的詢問,尚能神色如常,滴水不漏。
白樘深知這種罪犯的心xing,自是極為棘手,可面上仍平淡如水,只點了點頭:“我不明白,似你這樣的人,怎會相信一個小丫頭的話。”
盧離眼神一變,qíng不自禁又左右看了會兒。
白樘察言觀色:“她還對你說了什麼?”
盧離聞聽,便又瞪向白樘,嘴唇微動,卻不回答。
白樘輕睨著他:“你說不出口?我想,不管她說了什麼……都讓你害怕了,我說的可對?”
隨著白樘說完這句,盧離牙關緊咬,卻不料他的下頜被趙黼打裂,如此頓時疼得鑽心,臉上表qíng也陡然猙獰起來。
正在此刻,卻見外頭有人匆匆前來,在白樘耳畔低語幾句,白樘點頭:“叫他們進來。”
那人去後,負責前去盤問鄰舍的鐵衛也掠進來,道:“大人,有發現了。”
白樘瞥一眼盧離:“說。”
鐵衛道:“據鄰舍供認,這宅子發生過兇案之後,多年不曾有人住,來往的人也少,今兒也只一輛馬車來往過,屬下已經命人即刻追查。”
盧離在旁聽著,神色有幾許變化。
那鐵衛去後,門口上有兩個少年來到,卻正是白清輝跟蔣勛。
遠遠地看到廳內的qíng形,蔣勛便止步了,只清輝一個走了過來。
清輝方才進門前,已經有刑部的人將qíng形飛快同他說了一遍,他向著白樘行了禮,才轉頭看盧離。
正白樘說道:“你要不要猜一猜,刑部的人會多長時間才找到這輛車?”
盧離卻不知為何,只看著白清輝,聞言道:“找到又如何,難道他們還會活著?”
白樘還未說話,卻見趙黼站在廳門口,聞言重重地急喘了幾聲,眼中如要滴出血來似的,那手顫抖著抬起來,復又qiáng壓下去。
堂內廳外,人雖多,此刻卻鴉雀無聲,外頭天色也越發昏huáng了,再過不到一個時辰,天色將暗,那時候再找起人來,便更是難上加難。
盧離忽然問白清輝:“白公子,上次你說我身上有血腥氣,可是真的?”
清輝道:“是。”
盧離道:“別人都不曾察覺,你如何知道?”
清輝道:“天生的。”答完之後,便看了一眼白樘:畢竟此事非同小可,他也不知自己該不該在此cha嘴。
父子目光相對,白樘眉睫微動,清輝便明白了。
盧離挑了挑眉:“天生……好一個天生。”
白清輝道:“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?”
盧離道:“我也是天生如此,曾有個人說過……我是個怪物,就跟他一樣,我本來不信,可是……現在看來,他真的說對了。”
清輝不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誰,便道:“這人是誰?”
盧離看一眼白樘,道:“白侍郎可知道?”
白樘冷道:“你本該憎恨他,卻偏成了他。如今連此賊的名字都沒膽量說出來,怪不得這樣快就被我們捉到。”
盧離皺眉,yù言又止。
清輝已知曉:“那人……是鴛鴦殺?”
盧離垂頭不答。清輝看看他,又打量這宅子,尋思白樘的話,便道:“你既然被惡人所害,就該有切膚之痛,如何還要把自己變成惡人?”
盧離仍是置若罔聞。
清輝道:“張捕頭因為鴛鴦殺而瘋癲,張娘子鬱鬱而終,這一切都是鴛鴦殺所賜,你雖不是他們夫婦親生,卻畢竟是他們養大的,怎么半點他們的秉xing都沒學到?你知道他們最恨的是鴛鴦殺,你如何還這樣做?”
盧離肩頭微微發抖,雙手微握,想抬起,又停住。
清輝道:“你可知他們死也不會安心……”
盧離忍無可忍,叫道:“夠了!”
清輝並不理他,想了一想,繼續道:“你方才說是天生……可知我不信如此?人非佛聖,自然皆有shòuxing,可也皆有自律之心,故而人才之所以為人。而你,你不過是惡yùshòuxing難以自制罷了,卻偏藉口天生!”
盧離氣有些氣促,搖頭道:“是他說的,說我是跟他一樣……不錯,我想他們死,想他們被血淹沒……”
清輝道:“分明不是!你該做的是痛恨鴛鴦殺,而不該像是他一樣濫殺無辜,想想張捕頭,想想張娘子,你如此怯懦卑劣,可對得起他們!”
盧離叫道:“你住……”
尚未說完,清輝盯著他,冷道:“我說的是實話,你心裡也知道我說的是對的。可是,你雖然滿手血腥,但現在仍可以救兩個人的xing命,可知道張捕頭張娘子的魂靈都在看著你呢?——季陶然跟雲鬟到底在哪裡?”
盧離聽到“他們都在看著你”,卻跟雲鬟說的一模一樣!心底繃著的那根線“嗡”地一聲,不由抱頭叫道:“現在又怎麼樣,找到他們難道還能活?”
白樘上前一步,將他手腕握住,沉聲喝道:“他們在哪,說!”
這已經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糙,也是最後一擊。
盧離慢慢抬頭,對上面前這雙光明的眸子,他的心已經是黑沉一片,此刻混沌之中,忽地有一抹極弱的微光,似乎魂靈里飄出的垂死一線,盧離喃喃道:“他們……”
第133章
啞巴胡同這宅子,正是十多年前,鴛鴦殺犯過案的一所宅院,因此案慘烈,一家子從上到下,夫妻子孫以及奴僕等,盡數遭了毒手,足有十幾口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