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韓伯曹斂了笑,目光直直地看著眼前一碗酒:“正如你所說,當初我是第一個趕去烏篷船的,在船內,我嗅到了她身上那獨有的幽露香的氣息。那時候我心裡就很不安了。”
所以才會那麼著急地想定案,一聽說吳老實跟楊老大口角,便立刻將他拿下。
後來就算知道阮氏口供有誤,也不肯揭破。
甚至在發現雲鬟探去胭脂閣後,他也不惜要跟她對上……
韓伯曹喃喃道:“我想為她做盡所有,只想保住她……”把碗裡最後的酒都喝光了,韓伯曹道:“你想知道真相嗎?”
第153章
chūn紅姑娘原本在揚州為jì,阮氏則是她的婢女。
當時,楊老大是青樓里的guī公,後因犯了錯兒,被樓里趕了出去。
chūn紅當阮氏如姊妹一般,從小兒也多虧是她護著,阮氏才不曾被樓里的媽媽賣了,因阮氏漸漸大了,越發在樓里留不住,便打算要贖身。
chūn紅雖捨不得她,卻也不忍見她留在這火坑,朝不保夕的。因此竟偷偷拿了銀子資助。
本想給阮氏挑個好人家,於她心裡想,至少吃穿不愁的殷實之家才好。
誰知阮氏竟鬼使神差地看中了吳老實。
chūn紅見吳老實要相貌沒有相貌,要家世沒有家世,什麼才學之類就不必提了,更連兩個錢兒都沒有,簡直是個下下之選,心裡自是不喜。
可也畢竟是阮氏自己看好了的,且又中意,chūn紅拗不過,只得隨她。
後來chūn紅因年紀大了,便從揚州來至會稽,兩個人私下裡見了幾回,chūn紅見阮氏打扮寒酸,自然越發不喜歡,然而見吳老實待她還好,倒也罷了。
誰知楊老大偏也在此撐船為生,一次,無意中見到了阮氏,自以為有把柄在手,便想要挾。
也曾跟吳老實不三不四地說了幾句,吳老實雖然有些無能,怎奈跟阮氏是極好的,竟bī得跟楊老大打了起來。
阮氏知道之後,生怕再鬧出去,十分恐懼,私下裡跟chūn紅商議。
chūn紅便叫她不必擔心,心裡暗想法子解決。
此後,chūn紅暗中吩咐婢女領楊老大過來,自個兒同他說起此事,叫他閉嘴不許透露。
按照chūn紅所想,便多少給楊老大幾兩銀子封口而已,也並沒有大事。
不料楊老大先前在揚州之所以被趕出去,就是因為不守規矩,他又從來都垂涎chūn紅美色,此刻見她有求於自己,哪裡肯放過這個機會?
色迷心竅,竟非要求歡。
chūn紅自然不願,又狠狠地打了兩個耳刮子,指著罵道:“你看清楚你那賊眉鼠眼的樣兒,什麼下作東西,也敢沾我的身兒!”
然而楊老大油鹽不進,捂著臉便道:“不過是個婊子罷了,有什麼矜貴的?你若不許,咱們就嚷出去,看看是誰更難看。”
chūn紅本是個有些烈xing的,當下幾乎就要叫樓里的人進來,將他狠打一頓了事,然而又怕bī急了這無賴,讓他魚死網破,她倒是無所謂,豈不是害了阮氏跟吳老實?
chūn紅為了讓他住嘴,只得含恨委屈,任憑楊老大發泄了一番,苦忍了過去。
在chūn紅看來,一次就罷了,從此自然兩不相gān,誰知楊老大食髓知味,自此之後,每每又來廝纏。
他也知道自己上不了台盤,怕給樓里媽媽看見了趕打出去,便偷偷摸摸地來,chūn紅若是不從,便拿出阮氏兩口子來威脅。
他的為人齷齪,動作又粗,一旦得手,便百般凌rǔ折磨,不可細數。
chūn紅苦受了數回,心裡實在恨怒jiāo加,忍無可忍。
她qíng知這樣是沒有頭兒的,暗暗算計了幾日,終究籌劃了個一了百了的法子,決定動手殺之,免除後患。
那日她換了男裝,提了食盒,酒水裡自然纏了迷藥——這種東西青樓里當然是常見易得的,便站在岸上招呼。
楊老大認出來,只以為她是有求於自己,便喜不自禁地請她上船,chūn紅使出哄人的本領,把楊老大哄得連吃數杯,終究醉倒,動彈不得。
當初在揚州他當guī公的時候,就沒少欺負chūn紅阮氏等,如今新仇舊恨,chūn紅哪裡能按捺得住,趁機殺了個痛快!
此後官府疑心到了吳老實,是chūn紅料想不到的……然而她因從來都看不上吳老實,倒也不放在心上,寧肯吳老實死了,以阮氏的容貌品行,自然可以再找更好的。
那天阮氏來找她,問是不是她所殺,她倒也並沒隱瞞,反將殺人經過同阮氏說了。
阮氏便垂淚道:“姐姐,有沒有法子救救我家大哥?”
chūn紅怒道:“難道我是孫悟空麼?竟有七十二變?那種窩囊廢,自個兒家裡有事都解決不得,反叫我出手,如今死了倒也gān淨。”她也是個心軟嘴硬的,氣頭上,便也顧不得了。
一句話,惹得阮氏哭了起來,因此默默地離開。
至於後來雲鬟因叫旺兒散播消息,說是女子殺人,韓伯曹帶人又把阮氏捉拿過去,就更在chūn紅意料之外了。
而阮氏自忖一切都是因自己引起的,一來連累了chūn紅,二來帶罪了吳老實,到了這種地步,竟順勢承認了是她犯案。
chūn紅聞訊,心裡有些恨鐵不成鋼,雖然不忍,但是又有什麼法子?
心中只想:“我對你們也是仁至義盡了,你本來有大好活路,偏偏不肯走……如今到如此,就別怪我狠心了。”
韓伯曹因跟chūn紅相好,一旦發現此案跟她有關,自然暗中問起此事。
chūn紅做的是這迎來送往的行當,更見慣了些無qíng無義的光景,加上韓伯曹是這個身份,哪裡肯承認,只用假意說笑。
韓伯曹見她不肯正經說話,便道:“你不用瞞著了,我先前去烏篷船上,就嗅到了你用的幽露香氣息,且還有人目睹是女子行兇。”
chūn紅似笑非笑道:“既然如此,韓大捕頭為什麼不敢進把我拉了去?判我死罪?”
韓伯曹道:“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心?莫說現在我也吃不准,就算真的是你犯的案子……”
chūn紅道:“怎麼樣?”
韓伯曹道:“我自然會不計一切,為你周旋。”
chūn紅狐疑看他,仍不肯認。
韓伯曹又道:“先前來樓里的那個叫謝鳳的少年,他不是個尋常之人,乃是個最眼明心亮的,先前張三郎跟成衣店王娘子通jian,他只看了一眼,就說的頭頭是道,分毫不差,你當他今日只是來找樂子的麼?”
原來韓伯曹畢竟是個多年的捕頭,做事從來眼觀六路,方才來的路上,其實已經瞧見了雲鬟跟旺兒,只當做沒看見的罷了。
先前來時,又問了底下的guī公jì女們,知道果然有個長相俊秀難得的小公子來過,他豈能不驚心?
chūn紅聽了,因忖度道:“原來那孩子果然來者不善?我還嘆那樣好的相貌氣質,那樣小的年紀,怎麼偏不學好呢。”說著又笑。
韓伯曹皺眉道:“他年紀雖小,卻是個極棘手的,他既然敢來,定然是疑心了你了。”
chūn紅頓時便想起雲鬟打量自個兒的眼神,果然驚心起來。
韓伯曹又催問道:“你趁早兒跟我細說,我尚能幫你。”
不料chūn紅很是倔qiáng,竟仍是不肯說,一直到那天阮氏過堂,chūn紅喬裝去看,被雲鬟攔個正著……韓伯曹替她解圍之後,來到樓里,才得知道這事qíng的種種。
外頭雨仍不停,酒館內,韓伯曹說罷,便笑道:“她總是這樣多心,但凡她相信我,早點兒把此事告訴,我自然替她解決了那天殺的楊老大,哪裡用得到她親自動手,如今竟鬧得再也回不了頭。”
雲鬟聽了這些內qíng,自是十分意外,想不到原來chūn紅跟阮氏竟是如此。
雖然都是出身風塵,可是看兩人的做派,這般互為依仗維護,肯為了彼此而死……卻竟很有義烈之風。
雲鬟不由感慨,聽了韓伯曹這話,思忖片刻,便道:“chūn紅姑娘只怕並不是不想告訴捕頭,然而捕頭畢竟是公門中人,若是告訴了你,你豈不為難,若你真的為了她做出那些事來,豈不又是她害了你……”
韓伯曹原本只當chūn紅並不信自己,猛地聽了雲鬟的話,才楞道:“你的意思是……她、她是為了我好才瞞著不說?”
雲鬟道:“我也並不能十分確信,只不過……以chūn紅姑娘的為人,又看她對待阮氏之深qíng厚義,這許多年來,只怕也該明白捕頭的心意了,畢竟人非糙木孰能無qíng,若說是為了叫捕頭避嫌,為了捕頭著想,……倒也是有的。”
韓伯曹呆了半晌,信手抓了一碗酒要喝,手卻抖個不停,碗裡也是空的,他忙把罈子抱過來,要倒酒,卻驀地停下。
眼中神色萬變,一剎那,便想起昔日跟chūn紅的種種相處來。
雲鬟在對面,眼睜睜地看他的眼睛愈發紅了,便喚道:“韓捕頭……”
韓伯曹置若罔聞,只喃喃道:“我原本以為她對我半點qíng意都沒有,原來、原來……”驀地緊緊閉了眼,眼底的淚便沁了出來。
雲鬟跟chūn紅只見了那兩次,一次是在胭脂閣里,她只是個輕浮青樓娼jì的姿態,一次是從公堂里追出來,她又是個自私無qíng的模樣,然而聽韓伯曹說起她跟阮氏的過往,才知道原來果然chūn紅說的對:“你什麼也不知道。”
她什麼也不知道,原來看人,果然並不能僅僅看表面而已。
chūn紅竟肯投案自首,其心理到底如何,雲鬟自然無法jīng細推測,然而她在公堂上將所有罪行都兜攬下來,反而把阮氏跟吳老實推了出去,甚至不承認跟阮氏認得,可見她是一心維護阮氏夫婦的。
這份義氣烈xing,又豈是尋常女子所有的?
原本她以為韓伯曹喜歡這女子,不過是被青樓娼jì所媚而已,可現在想想,只怕韓伯曹喜歡她……的確是有因的。
韓伯曹無心再喝殘酒,起身道:“我先去了……改日……若還有空,再去見兄弟罷。”抬手在雲鬟肩頭輕輕一按,急急忙忙出去了。
雲鬟回頭,見他也不撐傘,就那樣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雨里,本要叫住,轉念卻也罷了。
旺兒見他兩個在一桌上長篇大論,探頭想偷聽兩句,又知道韓伯曹厲害,便只得胡亂看雨。
如今見他走了,才忙轉過來道:“主子,你跟韓捕頭說什麼了?如何他半點兒也不曾怪咱們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