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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而在知道事發後,唯一所想的,便是不連累崔承等人。
崔承不會坐視不理,他年少衝動,在雲鬟意料之中。
她從未曾指望的,是崔印竟也能為她奮不顧身。
因深知崔印天生薄qíng,雲鬟對父親自來極少任何期待,也並無任何倚望。
畢竟兩世,打小到到終,崔印叫她失望的太多。
卻想不到,在這樣生死關頭,崔印竟能如此。
如今聽趙世如此開恩,雲鬟跪地謝恩。
出了寢殿,靈雨正在外頭等候,面有憂慮之色,見她出來,忙問究竟。
聽說許了出宮探望,靈雨見未為難她,先喜歡起來。
這一次出宮,卻並不似往日,頭前兩名內侍,身後六名禁軍,浩浩dàngdàng護送。
王治早也派人去崔侯府告知,侯府眾人聽說,反應各異。
其實雲鬟私心不yù去侯府見面兒,然而一則是皇帝旨意,二來,畢竟崔印崔承於朝堂上的父女姐弟qíng意。
下車之時,門口那些下人們因早有耳聞,深以為異,不免個個瞪眼豎耳,雖礙於有宮內使者在前不敢造次,卻也仍暗中著意。
才yù往內堂而去,便見崔印疾步迎了出來。
迎面一看,便瞧出雲鬟清減憔悴許多,崔印壓了心中難過,道:“聽說你近來病著,可大好了?”
當初回京,因掩飾身份,不便相認,也不yù相認,但是此刻那層窗欞紙已經揭開。
雲鬟深看崔印一眼,當即便yù跪地。
崔印早一把攬住:“鬟兒。”
雲鬟一震,眼中忍不住也濕潤了。
崔印有千頭萬緒,便勉qiáng說道:“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,你隨我回書房去。”
引了雲鬟來至書房,彼此落座。
雖是生身父親,此刻相見,卻竟無話可說似的,比陌生人還不如。
雲鬟便道:“先前聽說在朝堂上,侯爺……”
這下意識地稱呼出口,未免一停,只是大概是先前那疏離的印象養成,原本的那聲“父親”竟是叫不出。
崔印也自察覺,便道:“朝堂上的事,你聽聞了?”
雲鬟定神:“是。為了我,委實有些太過冒險了。”
崔印道:“這件事是府內鬧出來的,我後知後覺,攔阻不及,已經於心不安,若再任由你赴死,我還成什麼人了。”
雲鬟聽他話中果然似有隱qíng,卻不yù打聽,只垂眸道:“心中感激之意,無以言語。”
崔印見她淡淡地,便苦笑道:“這話卻叫我如何接口呢。”
雲鬟只當並未聽出其意,左右看了一眼:“不知道承兒……”
今日她奉命回來探看,按理說崔承也該知道,且又是除夕日,不至於外出。可從進門到此刻,竟不曾見。
崔印面有難色,雲鬟問道:“怎麼了?”
崔印嘆道:“承兒衝撞了老太太,罰他跪在祠堂里呢。”
雲鬟吃了一驚,崔老夫人雖然向來不喜自己,對崔承卻是愛如掌珠,如何竟捨得這般相待?
崔印說道:“委實是他一時說錯了話,惹的老太太不高興,其實老太太那個脾氣,你也是知道的,她也並不真捨得罰承兒,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罷了。”
雲鬟何其聰慧,便問道:“可是因為我?”
崔印沒想到她竟立刻猜中,便道:“不妨事。你不必理會。”
雲鬟聽了這句,確鑿無誤。
原來這一次的“出首”,的確是崔府人所為,且還是崔老夫人的意思。
上回曉晴發現有人在門口逡巡,便是崔侯府的人在此打探。
崔印苦笑道:“老夫人也不知是從哪裡聽來的風言風語,更加上因為……因為你從刑部辭官,又常在宮中,老夫人便覺是你的身份引了聖上疑心不悅,恐怕這樣的漏子遲早晚捅了出去,會牽連侯府,故而竟執意要主動去出首此事,以求脫罪。”
“出首”此事,崔承事先不知,崔印卻是知道的。
那會兒老夫人傳了他去,便先審問謝鳳是否是雲鬟之事,崔印起初矢口否認,崔老夫人便叫了崔新蓉出來,叫她對質。
崔印見如此,生怕若不承認的話,老夫人會不依不饒,更鬧出去,倒不如解釋明白。
因說:“她雖然的確有些膽大破格,可是並未不利於我侯府,上次承兒有難的時候,還……”
豈料崔老夫人見他認了,便大怒罵道:“糊塗東西,你還指望她帶挈咱們府jī犬升天不成?崔鈺便是被她害死,救承兒的事,不過也是她挨不過你的面子,一點兒良心尚存罷了,又或者是怕你看了出來,揭破了她的身份故而示好。可知她身犯欺君之罪,將來若是捅了出來,就並不只是一條兩條的人命,是整個侯府。”
崔印原本以為說破了後,老夫人會從大局著想,誰知竟更似捅了馬蜂窩般。
此後種種,便不由他做主,老夫人不由分說,便叫人前去有司出首。
崔印後悔莫及,雖顧惜整個侯府,卻也不忍白白地害了雲鬟,眼見越演愈烈,終於暗暗地下定了決心,朝堂上才挺身而出。
崔承卻是後來才知道是老夫人做主賣了雲鬟的,那日退朝之後,回到侯府,崔承便大鬧了一場。
當時老夫人便大為不悅了,只是畢竟崔承是侯府里最出色的兒孫,一時也捨不得打罵,只是略斥責了一頓,加上有崔印羅氏等規勸,一場風波消弭無形。
然而此後,雖然趙世下旨,將雲鬟從監察院內釋放,卻也並未就放回府內,仍是傳入宮中。
且畢竟聖旨未下,因此外間的人雖把此事傳的沸沸揚揚,卻終究不知結果,竟有一大半的人說那“謝鳳”是死定了,畢竟欺君之罪,絕非小打小鬧而已。
崔承心憂長姐,每每想法兒探聽,卻畢竟宮門深難入。
這日過節,崔承因在府中,無意聽見兩個嬤嬤跟幾個丫頭、私底下正議論雲鬟,言語之中說的極為不堪。
崔承是最敬愛雲鬟的,且如今尚且為著她的安危,怎會忍這些嚼舌的話。
崔承怒不可遏,便即刻叫門上人來,把這些人統統拉出去,在角門上狠狠地打,然後或攆或賣,竟也不去先回崔老夫人。
偏這幾個人之中,有個老嬤嬤跟幾名丫頭是伺候老夫人的,那老嬤嬤又是個家生的奴才,因混跡這多年,也有了兒女,這些人便來求告崔老夫人,哭求饒命等話。
崔老夫人這才知道崔承竟做下此事,即刻命人傳他入內,問了起來。
崔承就把這些人嚼舌之qíng說了,因道:“這等混帳下流東西,不趁早攆走,留在府內做什麼,攪亂的整個府中烏煙瘴氣,老太太何必姑息?去了這些兩面三刀的小人,耳根眼目才清淨。府內也才安生。”
崔老夫人皺眉道:“什麼話,他們說的難道有錯?那個不正是個狐媚禍殃子?當初她真死了也就罷了,何等gān淨,偏偏又做什么女扮男裝、這種無恥的勾當,又犯下滔天的欺君之罪,若非我當機立斷地叫人出首,皇上遷怒下來,滿府都要人頭落地。”
崔承本來就對崔老夫人如此行徑有些微詞,只因畢竟是年老長輩,不敢忤逆。
這會兒再難忍住,便道:“這個著實是老太太多慮了。當日老太太不在朝堂上,若是在,親眼看看滿朝的文武大臣們為姐姐出面求qíng那一場,才知道人心也是知道好向的,何況皇上也並未降罪……”
崔老夫人氣得打顫,喝道:“住口,先前她投水那一次,整個侯府便幾乎獲罪,這一次竟又鬧出更大的禍端,你卻還為了她說話?聖上並未降罪,然而可也並未赦免!你就如此沾沾自喜、當無事起來了?”
崔承道:“就算有事,我也是不怕的,她是我的長姐,若她有事,難道我要活著?我寧願用自己的命,去換她的罷了。”
崔老夫人聽了這樣刺心的話,方勃然大怒起來:“小畜生,你也是被那狐媚禍水給蠱惑了不成?竟說出這樣沒天理的混帳話。都是我素來縱的你太過了,讓你竟目無家長,也目無法紀了,難道也要學她那樣無法無天?”
這會兒崔承若是服軟求個qíng,老夫人因向來疼愛,只怕也是高高舉起,輕輕放下,然而崔承因滿心維護雲鬟,且又心中憋了一口氣,竟不肯低頭,只是嘴硬且犟。
崔老夫人一怒之下,便叫人將他拉出去,打了十板子後,又叫罰跪祠堂。
這邊兒崔印將事qíng的經過略略同雲鬟說罷,雲鬟越發想去看望崔承。
誰知還未開口,就聽得門外有人道:“老夫人聽聞……聽聞貴客來了,叫過去見面呢。”
崔印詫異起身:“老夫人要見?”
那小廝道:“是老夫人房中的繡紅姐姐來吩咐的。”
崔印示意那小廝退下,躊躇回頭,看向雲鬟。
只因崔印知曉老夫人的脾xing,生恐對雲鬟不利,故而竟不敢即刻答應。
雲鬟因滿心想見崔承,卻也懶得理會崔老夫人,便道:“別人倒也罷了,請容許我見一見承弟。”
崔印嘆了聲,才要答應,忽然聽得門外有人冷道:“你想見承兒?你是不害死他誓不罷休?”
話音剛落,就見書房門口有幾道人影緩緩出現。
當中一位老夫人,衣著錦繡,頭髮雪白,滿面怒戾之氣,正是崔老夫人無疑,在她身側兩邊兒,一個是她貼身的大丫頭,另一個卻是崔承的生母羅氏。
崔老夫人一掃,目光落在雲鬟身上,當看見她之時,眼中卻又浮現狐疑之色。
羅氏在旁,卻是驚喜jiāo加的模樣,只是當著老夫人的面兒,並不敢出聲,只目不轉睛地望著。
雲鬟此刻卻仍是一身男裝,且因向來習慣了男兒的裝扮舉止,通身清清朗朗,一眼看來,便如個俊秀斯文的儒士一般。
崔老夫人雖然滿懷憤怒,知道崔印在跟雲鬟書房說話兒,可看見她的一剎那,卻又懷疑起來。
崔印上前相迎:“您如何親自來了?”老夫人也顧不得理會。
雲鬟面不改色,淡淡拱手行禮道:“老夫人。”
崔老夫人聽到這樣清冷淡然的一聲,方又大怒:“果然是你?”
雲鬟垂眸:“是。”
這一句應答,卻仿佛有人當面扎了一針過來,崔老夫人的臉色難看之極。
丫頭扶著顫巍巍地走進書房,崔老夫人上前兩步,卻又並不靠近:“你、你……你如今竟還是這般不男不女的裝扮,好大的膽子……”越看越信,越怒不可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