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5頁
在天井的小石桌上將各色東西鋪陳好了,又倒了酒,旺兒垂手道:“世子殿下還有什麼吩咐?”
趙黼先吃了一口,甜香入喉,臉上浮現一種悵惘之色,當下也不做聲,慢慢地連飲了三杯才停住。
趙黼轉頭看著旺兒,忽然說道:“你在這裡幾年了?”
旺兒掰著手指算了算,忙道:“有七年多了。”
趙黼想了想,一笑。便又問道:“那你覺著這兒好麼?”
旺兒眼睛一瞪,道:“這兒自然是最好的了。”
趙黼斜睨他:“怎麼說?”
旺兒忙低下頭,想了想,便說道:“不瞞世子說,我是個沒爹沒娘的,原先沒來可園之前,都在街頭上討生活,每日飢一頓飽一頓的,都不知哪一日就會不知怎麼就死了。後來……是老謝叔來了,收留了我,才算是活了過來。”
旺兒生怕趙黼不耐煩聽這些,說到這兒,便偷偷打量了一眼,見他似聽得出神,才又繼續說道:“再後來,露兒跟主子也都來了,這日子便越發好了,主子又把露兒許配了我,現在都有了小鯉了,我在街頭撿吃的那會子,哪裡敢想到會有今日呢?”說到這兒,旺兒的眼圈不由紅了,忙抬起袖子擦去眼中的淚。
旺兒又笑笑說:“世子大概不愛聽這些,不過,世子問我這兒怎麼樣,這就是我心裡的話。只不過,委實有點太好了,如今我半夜還常常驚醒,生怕自己是睡在街頭上……非要摸一摸露兒跟小鯉魚才踏實。”
趙黼原本只淡淡地,聽到這一句,卻不由地眉頭微蹙。便低低道:“原來……你也會有如此感覺啊。”
旺兒不明白:“世子說什麼?”
趙黼道:“沒什麼。”
旺兒忙又給他倒了一杯酒,趙黼道:“那、你覺著……你們主子怎麼樣?”
旺兒聞言,忙放下罈子,眼睛一亮道:“我們主子?說起我們主子,那可是無所不能,天神一樣的人物。”
趙黼才要吃一口,聞言噗地一笑,停杯說道:“你還挺能chuī牛的,她怎麼無所不能,又怎麼天神了,你讓她給我飛一個試試。”
旺兒因知道趙黼跟雲鬟“極好”,知道這是在玩笑,便陪笑道:“小人就這麼一說。打個比方就是了。不過我們家主子的確是一等一的能耐,世子就見今晚上那些來給主子祈福的老老小小就知道了,若不是做了無限好事,哪裡得人如此打心眼裡敬重呢?”
趙黼“嗯”了聲。旺兒因是個最知道頭尾的——雲鬟一來本地就是他陪著,見趙黼似有傾聽之意,就把當初撞破成衣鋪的內幕,又破烏篷船案等……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。
旺兒只顧說的盡興,眉飛色舞道:“若不是我們主子,那吳老實跟他娘子兩個人哪裡能活命?還有霍捕頭一家兒,哪裡能似現在這樣好,那小海棠也是白死了,還有戒珠寺的那一件……我們常常說,世子是武曲星下凡,我們白知縣老爺是文曲星下凡,我們主子呢就是……”
趙黼又笑又是詫異,摸摸腮,道:“瞧你這唾沫橫飛的,噴了爺一臉,到底是什麼呢?”
“小人一時忘qíng了,”旺兒又笑道:“豈不就是那小哪吒!”
趙黼大笑:“越發瞎說了。”
旺兒見他笑了,橫豎沒惱就好,便也跟著笑說:“因哪吒有那四頭八臂的化身,很是能耐,我們主子料理本城事宜,也是一樣的能耐,故而大傢伙兒都這樣說。”
趙黼聽到這裡,才慢慢斂了笑,道:“這算什麼,換作任何一個男人,都是一樣的能gān。”
旺兒原本不敢分毫忤逆,可聽了這句,卻忍不住認認真真說道:“說句世子不愛聽的話,這個真的是換作什麼別的人都不能夠的,就算再怎麼能,也是不如我們家主子的。”
趙黼不由微微惱怒,把杯子拍在桌上道:“瞎說,難道這許多男人都比不上她?”
旺兒才知失言,忙翻身跪倒在地。
第231章
且說旺兒見惹惱了趙黼,忙跪地求饒,
趙黼盯了他半晌,才又皺眉道:“gān什麼?起來起來起來!”
旺兒半信半疑地抬頭,先看了他一眼,想揣摩他究竟是玩笑呢,還是當真的饒恕了。
趙黼卻哼了聲,道:“才說的好好地,忽然變出這個模樣來,倒是嚇了我一跳。”
旺兒方知道他的意思,忙爬起身來,道:“多謝世子不怪。”
趙黼自顧自又吃了一杯酒,舌尖上甜香可沁,不由讓他想起曾經歷過的滋味……一時竟有些忍不住想去找人。
趙黼長長地吐了口氣,搖了搖頭道:“罷了,她的確是有些過人之處。”想了想,又苦笑著嘀咕道:“倒也是的,六爺喜歡的人,又怎麼會是一般人物呢。”
後面一句旺兒並沒聽清,但前面那句卻是明白了,知道趙黼有贊同之意,便不禁又得意起來,便道:“那是當然了,我還沒跟世子說呢,你也知道我們主子是這個模樣,這個xingqíng,天人似的,偏又能gān,可知道本地多少名門小姐們都對他有意?前前後後已經有七八家來上門提親的了呢,都是些沒得挑的姑娘們呢。”
趙黼忍俊不禁,嘿嘿笑了兩聲,道:“這麼沒得挑兒,居然也沒定下一個,不是可惜了?”
旺兒道:“我們主子眼光高,看不上也是有的,不過主子年紀還小,將來必然還有更好的呢。”
趙黼摸著下巴,又笑道:“那自然會有個最好的。”
兩人說了半宿,那罈子酒也都喝光了,趙黼聽旺兒聒噪了半宿,心裡已經滿滿地,便道:“時候不早,也該睡了。”
旺兒忙道:“我陪世子。”
趙黼擺手道:“不必了。”起身負手,穿堂而去。
此刻越發夜深寂靜,趙黼從小遊廊下經過,耳畔忽地聽見大白鵝嘎嘎叫了兩聲,他站住腳,笑罵道:“這畜生。要不是看在你有個好主人,這會兒早叫你投胎幾次了。”
當初他第一次來探可園,才進來這重院落,不妨一道白影衝出來。
黑暗裡有些看不清,見那影子這般敏捷,還以為遇上敵人了,又是那種聞所未聞的“叫聲”,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過是只白鵝。
本要將它一把掐死了事,只是他才來,便要殺生,一時竟然下不了手。
怎奈這白鵝已經認定他是入侵之人,便奮勇撲了上來,又啄又咬,趙黼聽它叫聲極大,怕驚動裡頭的人,只得略用些力氣,就把白鵝拍暈了。
後來……這白鵝卻又醒了,竟嗅的他的蹤跡,便衝過來報仇似的撲擊門扇,趙黼氣惱jiāo加,彈了一塊兒石子,想再將它打暈,誰知竟然無效,反而因惱怒之下出手略重了些,竟傷處血來……於是自此更加結仇了。
自從他住進可園,每次見到他,小雪都要擺出對陣的姿勢,趙黼又要“愛屋及烏”,每次都給他弄得哭笑不得,可園內也是jī飛狗跳。
陳叔見狀,只得先把小雪放進隔壁的院子裡,免得讓他兩人……一人一鵝照面兒,就大鬧天宮似的。
只是小雪聽見他的動靜,仍是要不甘示弱地叫上兩聲。
唇齒間桂花酒的氣息猶在,趙黼腳步挪動,便yù往雲鬟的臥房中去。
不知不覺間,來至她的房門外,此刻月色如銀,四野寂靜,趙黼抬頭看著面前緊閉的門扇,雙眸中似有明光閃爍。
次日一早,雲鬟遲遲才起。
同趙黼的約定之期已經到了,吃了早飯,雲鬟吩咐曉晴:“去把陳叔奶娘都請來。我有話說。”曉晴尚且不知究竟,忙答應著出門,誰知轉身之時,卻正見趙黼從門外走了進來。
今日他換了一件兒硃砂紅的緞袍,越發顯得面似美玉,貴不可言,曉晴忙行禮,趙黼也不搭理,只走到雲鬟跟前兒,便打量她道:“昨兒睡得可好?”
雲鬟望著旁邊兒的書架,道:“多謝世子關懷,甚好。”
趙黼笑笑道:“我昨兒喝了一罈子桂花酒,都沒半點睡意,反而愈來愈jīng神。你當初是怎么喝了三杯便醉的?”
事qíng雖揭穿了,難得他竟不當回事兒,如此泰然自若地提起來。
雲鬟只當沒聽出來的:“難跟世子相比。”
趙黼點點頭,順著她目光看去,見那書架上各色書冊,便道:“你都看完了?”
雲鬟頓了頓,才道:“只看了一多半。”
趙黼忽然說:“在京內那個魚燈,我並沒有帶去雲州,只留在京中的世子府,這會兒也不知還在不在。”
雲鬟不語。
趙黼問道:“你為什麼喜歡這個?……那姓徐的,又如何知道你喜歡?”
沉默片刻,雲鬟才說道:“這些本是瑣碎事qíng,無足輕重,又都是過去之事了,求世子不要再提。”
正說到這兒,便見陳叔跟林奶娘都來了,兩個人進了門來,雙雙行禮。
陳叔又問道:“晴丫頭說是有事呢?不知是什麼事?”
雲鬟這才抬眸看向兩人,卻見他們的面上都有些忐忑之色。
——原來自打趙黼來了後,陳叔跟林奶娘兩個旁邊相看,私底下難免有些言語,都說是趙黼對雲鬟跟別的很不同,且他一個堂堂地世子,留在可園也不是長法兒,只怕……
所以今兒雲鬟鄭重其事叫請他們過來,兩個人心裡也十分掂掇。
雲鬟面不改色,道:“是有一件要緊事。從今往後,我就不在可園住了。這兒仍留給陳叔跟奶娘……”
還未說完,陳叔跟林嬤嬤都叫起來,紛紛道:“鳳哥兒,這是什麼話?”
雲鬟微笑道:“陳叔跟奶娘不必著急,我並不是去別的地方,只是跟著世子……去雲州而已。世子待我極好,你們也放心就是了。”
趙黼在旁看著她,眸色沉沉,一言不發。
陳叔跟林嬤嬤面面相覷,林嬤嬤方焦急說道:“縱然真的要去雲州,也要帶著人才是,我當然是要陪著的呢?如何說留下的話?”
雲鬟溫聲道:“奶娘年紀大了,不便長途跋涉,陳叔也是,何況你們在這兒住的久了,已經習慣了,索xing就當這兒是家很好,何必再變動。且露珠兒也已經成親生子,你們向來就如她的家長般,若都走了,留她一個,未免悽惶,不如互相照應最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