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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君生微睜雙眸看著雲鬟,不知為何,雙眼之中水光閃爍。
趙黼凝視雲鬟半晌,眼底yīn雲密布,雷霆jiāo加。
雲鬟自看的分明,卻仍只是面色淡然。
如此過了片刻,掌聲輕拍,竟是趙黼擊掌笑道:“好,好,果然不愧是本世子的書童,聽聽,說的何其有理,簡直發人深省,王振你說是不是?”
王振只覺自個兒一會兒如在峰頂,一會兒又滑落深谷,聞言忙也跟著笑道:“是是是,果然是極有道理……別具一格。”
趙黼又看薛君生:“你還不來謝過,人家為你‘路見不平,拔刀相助’呢。”
薛君生愣了愣,便又看雲鬟,因上前行禮,道:“多謝……”
趙黼道:“她叫‘鳳哥兒’。”
薛君生深吸一口氣,道:“多謝鳳哥兒。”
雲鬟道:“京城居,大不易,不知道薛公子聽說過這話不曾?”
薛君生眼中的淚幾乎跌出來,生生忍住:“曾有人跟我說過,只可惜我並沒聽從。”
雲鬟不忍看他,只是聲音已放的和緩:“既然已經來了,那就隨遇而安罷了,還請……善自珍重。”
薛君生低下頭去:“是。”
雲鬟回身道:“世子,是時候該走了。”
趙黼正一眼不眨地看著兩人說話,此刻便緩緩起身,又對王振兩人道:“你們如何還不走?”王振聽了,如蒙大赦,忙行禮,拉著朋友飛跑而去。
趙黼踱步走到薛君生跟前兒,仔細看了幾眼:“這就落淚了?有什麼呢……就哭起來?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樣,這樣愛哭軟弱,又進什麼京?”
薛君生忙道:“並沒有,是……是油彩花了眼了。”
趙黼笑里有幾分嘲弄之意:“省省罷了,以後苦還多著呢,只怕你的眼淚都不夠用。”
出了暢音閣,趙黼見雲鬟跟在身後,便握住她的手,拉著越過人群回到車上,因走得急,雲鬟幾乎跟不上,手中的童子抱魚燈籠亦亂晃動個不停。
才進了車內,趙黼便道:“我說他兩句,你就不受用了?你跟他倒是幾時認得的?就露出這幅惺惺相惜的姿態來了?”
雲鬟有些喘息未定:“世子心疑,直問我就是了,何必為難無辜之人?”
趙黼道:“我問你,你倒是肯說呢?”
雲鬟道:“此事並沒什麼不能對人言,當日我上京來,在洛陽的時候,因客棧藏屍案認得的薛家哥哥,那案子多承他相助,此事奶娘,露珠兒,巽風,甚至白侍郎也自知道。”
她字字清晰,趙黼垂眸想了半晌,才恍然笑起來:“原來如此,我當你怎麼認得這種人……竟是路上遇見的。”
日光從帘子外透進來,明亮的光芒里有塵埃亂舞,跟細細地微喘聲,頃刻,卻又逐漸落定。
趙黼瞥著雲鬟,見她臉兒有些微紅,想是方才奔跑累著之故。
他在懷中摸了會兒,掏出一塊兒帕子,便要給她擦汗,口中道:“你若早跟我提,我便明白了。”
雲鬟舉手擋住:“無緣無故的,我跟世子說這些做什麼?”
趙黼語塞,捏住帕子,掀起車帘子假作看風景的。
忽聽雲鬟道:“世子……”
趙黼想不到她會主動跟喚自己,忙回頭來:“怎麼?”
雲鬟盯著手上的燈籠,紅肚兜的娃兒喜笑顏開,一臉天真無邪,眼前不由浮現方才薛君生含淚的雙眼,以及當日在洛陽相遇,風雨之中,那看著溫柔可親的少年,雖能為有限,卻仍竭力相護。
雲鬟張了張口,幾度才問:“世子先前說恆王……他會不會為難薛哥哥?”
趙黼眨眨眼,嗤之以鼻:“今兒雖然被我攔住了,保不准明兒,或者哪一日,我那二叔是個極重色的人,葷腥不忌的,你那薛哥哥生得又千嬌百媚,我看……”
雲鬟深深垂首。
趙黼忽地有些察覺她的用意:“你為何這樣問我?”
雲鬟輕聲道:“只是覺著,有些可憐罷了。”一句話說出,竟有種“同是天涯淪落人”之感。
趙黼聽到“可憐”二字,便往前微微傾身過來,捏著她下頜一抬,道:“你方才說人各有志,那你的心之所向所想,又在哪裡?”
雲鬟目光閃爍:“世子知道,不管在哪兒,總不是在這兒。”
趙黼壓一口氣,手上微微用力:“你不惜把他跟你相比?那種卑賤的人,也值得你這樣?”
雲鬟道:“我原本也覺著他卑賤,可是想來想去,卻覺著我從來不比他高貴。”
趙黼喉頭動了動,眼底透出怒色:“你……你當我也是恆王那樣的人?恆王府姬妾成群,妖童艷婦,數不勝數,我是那種人?”
雲鬟道:“我雖自比薛哥哥,卻並沒把世子比恆王。”
趙黼道:“你嘴上不這樣說,心底難保不曾這樣想。”
雲鬟道:“我只是想,世子跟恆王,雖然品xing不同,卻也有相似之處,都是皇親貴胄,都慣以勢壓人,恆王要請薛哥哥進府,他無法反抗,世子要我進世子府,難道我有半分選擇?”
趙黼瞳仁有些收縮,緩緩鬆手,仍是含惱帶慍的:“我是為了你好才如此,恆王叫他去是為了……”底下那句齷齪的話,自然說不出來。
車窗外喧囂的聲響漸漸沒了,只剩下馬蹄聲跟車輪轆轆,攪動兩般心境。
雲鬟凝視趙黼,忽然問道:“是不是……出了什麼事了?”
趙黼為人雖輕狂不羈,可這一次,卻著實太破格了,雲鬟不免想起那一夜他持劍夜闖崔侯府,當時他也是說“並非胡鬧”,而這人若做壞事,是從來做的理直氣壯,從不會多找理由的。
這兩樣破格舉止加起來,不由讓她疑心有什麼不對。
趙黼目光yīn沉:“我只是……不想嚇到你。此事……”他忽然又有些急躁,“你不要以為我總是壞的,這一次我真的不想你傷著,你好歹信我一次!”
車回了世子府,才下車,門上小廝因道:“方才有位季公子跟白公子來見世子,聽說不在本要走的,是王妃知道了,叫傳了進去,正在裡頭說話呢。”
趙黼跟雲鬟面面相覷,雲鬟便想迴避,不料趙黼拉著她道:“怕什麼?早晚要見的,今兒正好,你跟我來。”
這會兒季陶然跟白清輝都在面見王妃,這會兒去,豈不是要“六國大封相”了麼?
雲鬟止步道:“不要鬧!”竟不肯去。
正在兩下相持,忽然聽前方有人叫道:“世子!”原來是季陶然跟白清輝兩人見過了晏王妃,正要出府而去,兩下里竟碰了個正著!
趙黼不由笑道:“咦,這會兒不想見也要見著了。”
第117章
季陶然只看見趙黼在前,身畔跟著個小廝打扮的孩子,只因雲鬟偏垂著頭,他掃了一眼並未看清,也就罷了,只顧招呼趙黼而已。
白清輝於他身後,凝眸瞧了一眼,見那孩子雖年紀不大,可一身冷清,卓秀非凡,再細看,就見螓首低垂,依稀可見纖細白膩的脖頸,玲瓏jīng致的一角側顏。
這邁步往前的瞬間,白清輝已經認出這並非別人,而是雲鬟,他心內詫異,面上卻仍是不動聲色。
此即季陶然已經走上前去,因對趙黼行禮,笑道:“可巧六爺回來了,我們正要走呢。”
雲鬟早轉過身去,趙黼道:“你們怎麼有空一塊兒來了,找我做什麼?”
白清輝站在季陶然身旁,只掃雲鬟。
季陶然兀自並未發覺,道:“正是為了前些日西城……”一句話還未說完,趙黼已經咳嗽一聲,將他話頭打斷了。
清輝見狀,才又看向趙黼。卻見趙黼拉著季陶然道:“站在這兒做什麼?隨我到書房裡去說話,是了,你們都見過我母妃了?說了些什麼?”
季陶然被他阻斷,又隨之轉開話題,他便也不禁隨著答道:“王妃很是慈愛,問我們素日跟世子有什麼往來,jiāoqíng怎麼樣,又叫我們以後常常過來府里。”
趙黼見他滿面笑容,不由問道:“母妃一定很喜歡你?還是更喜歡小白?”
季陶然道:“這怎麼說呢……”因回頭看一眼白清輝,卻見他已經落後了十幾步,正在跟那“小廝”說話。
季陶然一怔,才要喚他,趙黼因也看見了,就道:“你怕給小白聽見,他不高興?”
季陶然才又回眸,笑道:“小白才不是那樣心胸狹窄的人呢,他絲毫不在意這些,何況他若有心討人喜歡,就不會鎮日裡這樣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了。”因被趙黼一拐,就忘了叫白清輝。
倒是趙黼叫了聲兒道:“小鳳子,快陪著小白公子過來。”
季陶然道:“小鳳子?你新收的小廝麼?這名字倒是有些古怪。”
趙黼似笑非笑道:“是麼?雖然名字古怪了些,人卻是極機靈可愛,六爺很喜歡。”
季陶然還待細看,趙黼又領著他往前自去。
此刻身後雲鬟才跟白清輝兩個也慢慢跟了上來。
原來方才清輝因見趙黼引著季陶然先行一步,他便看著雲鬟,見她仍轉頭不語。清輝略一遲疑,便問道:“崔姑娘怎麼在此?”
雲鬟早知道是瞞不過他眼的,便仍垂首輕聲道:“其實我也不知道。”
白清輝道:“我聽陶然說,你去了家廟,他還攛掇我一塊兒過去找你呢……是我攔下了。怎麼竟來了這兒,是不是世子挾裹你?”
他素來極少qíng緒外露,說最後一句之時,卻帶了幾分關切探詢。
雲鬟如何能聽不出來?這才抬頭看他:“多謝,事先我雖不知qíng,但看世子的qíng形,仿佛是有什麼事,只是他並不肯告訴我。”
清輝有些意外,忽然想起方才季陶然說話被打斷,正思量間,前方趙黼叫了一聲。
雲鬟跟清輝聽他叫“小鳳子”,兩人齊齊蹙眉,清輝道:“看樣子世子已經有所打算了。”
雲鬟輕聲道:“有時真不知他到底是真是假。”
兩個對視一眼,都看清彼此澄明透徹的雙眸,目光蜻蜓點水似的一碰,又各自轉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