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5頁
趙黼將雲鬟擁住,冷不防中,幾乎抱了個滿懷。
雲鬟抬頭才看清是他,因帽子撞在他胸前,一時歪了,整個人看起來有幾分好笑。
趙黼早笑起來:“做什麼一見六爺,就行這樣大禮?不敢當不敢當。”
又順勢在耳畔低低道:“這可不是jiāo拜天地的時候兒。”
雲鬟充耳不聞似的,只站住腳,扶正了官帽,後退避開。
季陶然走到旁邊,問道:“殿下如何在刑部門外?”
趙黼道:“才遇見巽風,說了幾句話,正要走,就聽見你們兩個嘰嘰咕咕說話,本想嚇你們一跳的。”
季陶然笑道:“殿下的xing子,多早晚兒能改一改呢?”
趙黼道:“我這xing子怎麼了?”
季陶然搖頭。
趙黼也不追問,只看雲鬟道:“這會兒急匆匆出來,gān什麼去?”
雲鬟道:“要去暢音閣。”
趙黼“啊”了聲,道:“你領了薛君生的案子了?”
雲鬟不覺心頭一跳:“殿下……也知道?”
趙黼意味深長地瞥著她:“我來報的,我如何不知?”
季陶然笑道:“聽說殿下還報了太子府杜管事失蹤一案,是不是有些失望……我們沒接這案子呢?”
趙黼白了他一眼。
雲鬟回頭,見跟隨的差人已經都到了,竟不便在門口跟趙黼閒話:“殿下,我們要去了。若是無事,且容告退。”
趙黼道:“告什麼退,我跟你們一塊兒就是了。”
雲鬟愕然,趙黼已先下了台階,又回頭瞪兩人道:“還不走?再耽擱下去,那人便更加不知死活了!”
三人同行,頃刻來至暢音閣,閣子內眾人正惶然無措。
因早上被趙黼來鬧了一場後,才發現不見了薛君生,卻因為京內許多達官貴人都甚是待見君生,風聞這消息後,紛紛派人來打聽,或者親自前來問詢。
閣內眾人不知如何應答,只得暫且關了門。
刑部的差官上前敲門,裡頭聽說了,才小心翼翼打開,迎了幾位進內。
雲鬟入內,左右打量了一番,目光在二樓上某處停了停,一時又想起那夜在此聽《玉簪記》時候的qíng形。
此刻跟隨之人便開始詢問閣內之人,問起昨夜的種種qíng形,是否有異等等。
其中有個薛君生貼身的小廝叫奉吉的,便道:“昨兒先生在太子府內唱戲……”說到這裡,看一眼趙黼,便有畏縮之色。
季陶然正東走西看,聽到這裡,便回來道:“如實說來,不得隱瞞。”
趙黼瞥了一眼,自顧自走開。奉吉便小心說道:“不知怎地,先生仿佛鬱鬱不樂。偏回來路上又遇見一個醉漢,差點衝撞了,等回了閣子,連我們伺候盥漱都不必,打發我們都出來,自己關門睡了。”
另一個道:“一夜也沒發現什麼異樣,早上殿下來尋的時候,我們拍門也不答應,殿下xing子急,把門踹開了……”說到這裡,又看向趙黼。
趙黼回頭道:“怎麼,若不踹開,還等他自個兒開門麼?叫個兩三天也不應。”
奉吉小聲道:“卻也因為殿下這一踹,才發現先生竟不在房中,到處找尋都沒找到……起初還當先生是昨晚上趁著眾人睡後,自己去了哪裡,然而派人去各處相識家裡打聽,卻都沒有。”眼圈兒便有些發紅。
這會兒有人引著雲鬟上樓,便往薛君生的房間去。
薛君生雖名頭極大,鼎盛了這許多年,然而卻始終都住在這閣子裡,其他時候,多都是在靜王府,外面竟沒有產業。
房間卻在走廊最末尾,卻見房門已經被趙黼踹壞了,中間那門閂斷做兩截,斷口十分新鮮。
季陶然回頭贊道:“殿下的功力著實了得。”
趙黼笑道:“馬馬虎虎,只用了三分力道罷了。”
雲鬟早走了入內,站在中間兒的波斯地毯上,心中忽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之感。
她皺眉看去,卻見軟煙羅的帳子上,垂著jīng致的繡香囊,紅木桌上一束鮮花卻隱隱透出些許凋零之感,牆上的嫦娥奔月圖,卻仍栩栩如生,旁邊不遠處一副木雕樂行圖,也有三分眼熟。
恍神之間,耳畔又響起“待要應承,這羞慚怎應他那一聲”。
剎那,眼前人影晃動,卻似在雲煙霧靄之中般,從眼前而過。
正呆看之時,卻聽有人在耳畔道:“在出什麼神?”
雲鬟回頭,卻見趙黼凝眸看著她。
雲鬟暗中定神,問道:“這裡的東西你們可動過不曾?”
門外奉吉道:“發現人不在後,殿下即命我們不許擅自亂動一樣兒,因此都不曾動過。”
雲鬟復又回首,見chuáng帳散落於地,錦被掀開,略顯凌亂。
此刻季陶然走到身旁,道:“除了門扇毀損,其他倒也沒什麼特別之處。”
雲鬟看著chuáng上,道:“可是看這裡,卻像是陡然遇上急事……匆匆走開了一樣。”想到這裡,復微微俯身,抬手將chuáng帳撩開,卻露出底下一隻鞋子。
奉吉道:“是先生的鞋!”
季陶然見狀,也彎腰細細看了一回,道:“如何只有一隻?”
雲鬟不語,復沿著chuáng邊兒繞走,目光掠過那花瓶,壁上美人圖,那木雕的掛畫等等。
正默然相看之時,卻聽得趙黼碎碎念道:“鬢雲yù度香腮雪……哼,鬢雲、雲……”
雲鬟轉頭,卻見趙黼正盯著那副“掛畫”,面上透出不悅之色。
季陶然聽他口吻不對,也走過來看過去,卻見這掛畫上卻是一副月下牡丹,旁邊刻著的,是溫庭筠的《菩薩蠻》一首,寫得是:小山重疊金明滅,鬢雲yù度香腮雪。懶起畫蛾眉,弄妝梳洗遲。
照花前後鏡,花面jiāo相映。新貼繡羅襦,雙雙金鷓鴣。
季陶然啞然失笑,搖頭走開。
如此在房間內看了有兩刻鐘,仍是毫無頭緒,趙黼往外而去,口中道:“門是從內關著的,難不成他竟會cha翅而飛?”
季陶然道:“或許也可以是跳窗而去。”
奉吉在外道:“我們先生休息之時,有個習慣,門窗俱都要關著的。”
雲鬟邁步出門之時,忽然停住。趙黼正在等著她,見狀便道:“怎麼了?”
雲鬟不答,只是回頭復又看向屋內,目光一寸一寸看去,貼牆邊兒的閒話,博古架,嫦娥奔月圖,木雕刻畫……
耳畔響起趙黼說道:“鬢雲yù度香腮雪,鬢雲,雲……哼。”
雙眸眯起,雲鬟看向刻畫中旁邊兒的那兩行《菩薩蠻》,目光逡巡來去,終於落在了趙黼方才念叨過的那個“雲”上。
趙黼早走到她身旁,見她打量那一幅畫,不由嘖道:“怎麼你還喜歡上了呢?”
雲鬟卻復邁步走進屋內,季陶然挑眉,也跟了上去。
兩個人竟站在木雕畫前,雙雙仰頭“觀賞”。
趙黼滿面不喜,卻仍也跟著進來,心中暗忖道:“待會兒把這副破圖拿下來,劈碎了當柴燒。”
誰知正想著間,雲鬟抬手,纖縴手指慢慢從刻畫底下往上撫去,掠過底下“梳洗遲”一句,逐漸地過“香腮雪”,繼續往上。
趙黼眼神微變,略有些知覺,便也凝神靜看,卻見那雪白的一支手,在撫過“度”“yù”之後,落在“雲”上。
而就在玉般的指尖碰在“雲”上,耳畔響起極輕微的“扎”地一聲。
三個人齊齊轉頭,便見到就在身側,從這壁掛之後,竟dòng開了僅容一人進入的“門”!
趙黼離得最近,驚疑不定,季陶然深吸一口氣,喃喃道:“這是……”
話音未落,雲鬟邁步過來,顯然是想入內,趙黼卻一把攔住她,搶先進了裡間兒。
卻是一間並不大的密室,裡頭有桌椅各一張,不足為奇,最令人震驚的是,牆壁上竟是滿滿地掛畫。
趙黼飛快看了一眼,略有些頭暈心驚。
此刻身後腳步聲響,趙黼喝道:“都不許進來!”
季陶然跟雲鬟兩人在門口,本正要入內,被趙黼一句,雙雙皺眉。
趙黼本yù往前,卻又後退一步,只將身站在密室入口之處,確保他們兩人不能入內,與此同時,目光亂轉之間,卻見靠牆的桌子上,竟放著一樣東西。
身後雲鬟道:“殿下?”
季陶然也道:“到底怎麼了?”
兩人被他攔在後面,無計可施,又推他不開,又不敢造次。
趙黼忙忙地轉頭,卻見身側牆上竟有個紅木搖軸似的東西,他想也不想,舉手按落。
身後的木門極快地又合起來,聽見雲鬟跟季陶然不約而同地喚聲。
密室又封了起來,趙黼站在門口,卻只顧看著眼前,眼中的怒意越來越盛,渾身有些遏制不住的發抖。
原來就在這並不算極大的密室之中,掛滿了幾乎半人高的畫像,畫上的女子,形態各異,衣著不同,但卻都是同一個人。
——崔雲鬟。
想到方才在外頭所見的那“鬢雲yù度香腮雪”,那本是他醋意發作,信口亂嚼的,雖然心裡有些刺撓,卻也覺著是自己思慮過度了,沒想到,竟然是這般的歪打正著?!
這倒也罷了,這密室之中陳設的,竟都是崔雲鬟的畫像,從她年紀尚小,到逐漸長成,一幅幅惟妙惟肖,就如真人站在眼前。
趙黼握拳站了片刻,便衝上前,一把將眼前那副先扯落下來,拼命撕了個粉碎,一旦開始,便幾乎失去理智了似的,又將周圍幾幅盡數扯落,一通在手底下撕得稀爛。
“就憑你……”他紅著雙眼,又咬牙道:“薛君生,你最好是gān淨死了,不然的話……我也要叫你再死一次。”
就如颶風過境般,他幾乎把滿牆上的畫都撕了個gān淨,忽然卻見靠里的一張桌子上、以及桌子邊兒的海缸內,也放著若gān的捲軸,趙黼心有不祥之感,隨便抽了一張出來,打開看去。
果不其然,只不過……
趙黼細看眼前攤開的畫軸,眼底原本的狂怒逐漸地隱沒,復又化作一團冰冷。
話說趙黼突然竟把自己關在這密室之內,出乎雲鬟跟季陶然的預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