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1頁
此刻夜漸漸深,衛鐵騎命人先將屍首帶回大理寺,又將所有在場之人的名單記下,暫且收兵。
雲鬟是在次日近中午才聽說季陶然之事的,這也才明白為什么半個時辰前,羅氏匆匆忙忙地帶了丫頭出府去了,只怕也是聽聞季陶然嚇著,故而過府探望。
這消息卻是崔承跑來告訴雲鬟的,雲鬟聽後,十分憂心,再問季陶然如何,崔承卻只說道:“我也不知道,我是在學塾內聽人說表哥昨兒被由儀書院的鬼嚇病了的。”
雲鬟心裡雖煩悶,但看崔承親跑來報信的心意,便叫露珠兒拿點心來給他吃。
崔承正要坐了吃點心,忽然看見雲鬟枕邊那隻小牛,他到底有些膽怯不敢亂動,只瞅著雲鬟出神,他便偷偷跑到chuáng邊兒,伸手摸了一把。
正好露珠兒進來看見,便忍笑輕輕推雲鬟,示意她看。
雲鬟回頭,卻見崔承想拿又不敢拿的模樣……雲鬟心裡微微一動,便起身走到他跟前兒。
崔承忙把手背在身後,作出若無其事的模樣,雲鬟將那牛兒拿起來,道:“承兒,這是姐姐心愛的東西,你可明白什麼叫做君子不奪人所愛?”
崔承搖了搖頭,雲鬟道:“這話的意思就是,好孩子不可以搶別人心愛之物,就如你最喜歡的東西,姐姐也不能去搶的。”
崔承嘟起嘴來,小聲道:“我並沒有動過。”
雲鬟看看他,又看看那小牛犢,便把牛犢放在他的手上,道:“姐姐其實並不是不願意跟你,倘若你跟姐姐一樣都心愛、捨不得它,姐姐自然願意給你,畢竟你會同我一樣善待珍惜它,可是你房中可玩之物太多,只怕你玩一會子,就把它不知扔到哪裡去了。”
崔承睜大雙眸,繼而搖頭:“我不會扔了它。”
雲鬟笑笑:“總之,現在是不能給你的,不過倒是可以借給你玩耍一會兒,你可願意?”
崔承喜得拍掌,雲鬟見他喜笑顏開,便把小牛犢遞給他,崔承捧著,便樂得滿屋子飛跑起來。
雲鬟復又落座,又自個兒忖度,心裡已是後悔同季陶然說過那韓敏之事,如今別的且不想,只盼他平平安安的就是了。
正思量間,忽然外頭小丫頭們有些驚慌道:“世子爺……”
雲鬟一愣,還未來得及起身,就見趙黼走了進來,臉色微微地冷。
趙黼身後,林奶娘跟院內的丫頭們不知怎麼樣,也都跟著走了進來,雲鬟淡看一眼,示意她們退下,才對趙黼道:“世子把這兒當成了你們王府麼?如此來去自如?”
趙黼凝視著她,道:“你有話為何不跟我說,偏跟那個季呆子說,你是想害死他麼?”
雲鬟聽到“害死”兩個字,心頭一刺,目光冷冷地看定趙黼,半晌才道:“表哥怎麼樣了?你不是跟他一塊兒的麼?如何放任他出事?”
趙黼嘖嘖兩聲:“你反倒怪我?若非我聰明知道去找他,他現在必然是死定了,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模樣,已經是便宜他了。”
雲鬟關心qíng切,抬手撐在桌面兒上,才勉qiáng站住:“表哥究竟怎麼樣了?”
趙黼聽她口吻越發冷,道:“又能怎麼樣,我不在跟前兒就罷了,如今我跟著他,難道還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?”
這當真是句句戳心,一瞬間,前塵舊事,jiāo相在她眼前旋轉。
雲鬟直直地盯著趙黼,竟不知要說什麼。
趙黼皺眉道:“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?還不好生謝我呢?不然他怎能只受一場驚嚇這樣簡單。”
頃刻,雲鬟才又說道:“若不是看著世子跟表哥走在一塊兒,我也不會多嘴讓他去行事,沒想到竟仍出個好歹。”
趙黼道:“好吧,你若真信我能護他,如何半點口風也不同我說?”
雲鬟道:“我跟世子並沒到無話不說的地步。”
趙黼道:“你我自鄜州相識,也算是識於微時了,居然抵不過你回京來跟季呆子見這幾面兒?你就跟他無話不說了?”
雲鬟冷笑道:“要不怎麼說,——‘白首如新,傾蓋如故’呢。”
趙黼聽了這句,臉色頓時雪白,上前一步道:“你說什麼?你再說一遍?”
第87章
所謂“白首如新,傾蓋如故”,原本出自《史記》,整句則是:有白頭如新,傾蓋如故。何則?知與不知也。
這話的意思,便是說人之相jiāo,有相處到老卻仍陌生疏淡,也有停車暫談卻一見如故。
趙黼自然深懂,但這也正是他深惱的原因。
雲鬟見他猛然目現厲色,bī近過來,不由想起前世的光景來,兩下里一瞬恍惚,竟本能地yù後退。
不料正在此時,卻有一道小小地人影閃了出來,正是崔承,手中兀自抱著那小牛犢,便低著頭,用力撞向趙黼身上。
趙黼一愣,不知他是怎麼樣:“你做什麼?還不走開呢?”
雲鬟也呆呆看他,便喚道:“承兒……”
誰知崔承站在雲鬟身前,抱緊了牛犢,仰頭瞪向趙黼道:“不許欺負我姐姐!”
雲鬟聞言,低頭看著崔承,竟有些怔住了,一時也忘了說話,只慢慢地睜大雙眼,有些不能置信地看著崔承。
趙黼因也沒想到,意外之餘,便笑著恐嚇道:“臭小子,還不走開?是不是討打呢?”揚手作勢預打。
誰知崔承雖然害怕,仍是不肯走開,只閉眸縮緊脖子,咬牙yù受。
雲鬟見他揚手,想也不想,抬手便把趙黼的腕子握住,急道:“世子。”
趙黼本也並沒想打崔承,不過是嚇唬他而已,見狀便挑眉道:“你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做什麼,這會子卻不知道避嫌疑了?”說話間,眼底又泛出一抹笑意。
雲鬟qíng急了才如此,被他一句,猛然察覺手底下肌膚異樣溫熱,忙便鬆開手。
趙黼目光變了幾變,方含笑點頭道:“可知你方才說的話,太過誅心了麼,六爺到底怎麼對不住你了,你跟我白首如新?”
雲鬟見崔承仍杵在跟前兒,便把他往身旁攬了過來,輕聲道:“並沒對不住,只是我早就說過了,我原本就跟世子不是一路人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,又怎麼樣?”
誰知趙黼突發奇想,竟道:“什麼井水不犯河水?比如……那井水底下,你焉知不是跟河水滲通著的?或者河水bào漲,又怎麼知道不會沒過河水?依舊難捨難分起來。”
崔承抱著那小牛犢,起初還防備著趙黼,忽然聽他嚼出這一番歪道理來,他小孩兒家,認真想了回,卻覺著有些道理,便忙仰頭看雲鬟怎麼回答。
雲鬟大皺其眉,尚未開口,便聽見門外有人道:“小白公子來了。”
趙黼跟雲鬟聽了,都覺意外,兩人對視一眼,復看向外頭。
果然就見門口進來兩人,當前一個,卻是跟隨羅氏身邊兒的大丫頭碧玉,身旁跟著一人。
碧玉才進來,見雲鬟跟趙黼對面兒站著,便笑道:“給世子請安了。”又對雲鬟道:“太太回來了,因小白公子尋姑娘有事兒,便吩咐我好生送公子過來。”
原來先前羅氏去看望季陶然,白清輝自然也在,因他得知消息的早,早在這兒呆了半晌了。
季陶然因受驚暈跌,竟傷到了後腦,幸而不算極重,大夫給看了,叮囑叫靜靜地養上半個月。
季陶然死死地暈了半夜,在清輝來後才慢慢醒來,起初還有些糊裡糊塗,漸漸地才恢復了神智,兩個人私底下又說了些話。
待羅氏來探望之時,他看著卻已是好多了,只頭上仍裹著一層紗布。
羅氏見狀,早心疼不已,就道:“昨兒是鬼節,本就不該你小孩兒出去亂跑,如何還在晚間去那地方呢?才死了人,自然不gān不淨的呢,好歹你福厚些,有天神菩薩庇佑,才沒出大事。”
季陶然安撫了幾句:“姨母,我沒事兒呢,做什麼也驚動了姨母呢。”
他母親也在旁道:“這孩子近來有些瘋魔了,只顧在外頭亂走不著家的,也不知是怎麼,今兒得了這個教訓倒也好,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再肆意妄為了,若然還敢胡鬧,家裡也不饒他的。”
羅氏忙道:“他畢竟年紀不大,玩心自然重些,不可過於危難。”
如此說了一陣子,羅氏見無礙,便yù家去,季陶然因拉著她的手道:“姨母,我有幾句話要告訴鬟妹妹,已經說給了清輝,你可不可以順路帶清輝過去?讓他轉達?”
羅氏聽這般說,不覺詫異,然而她因向來溺愛季陶然,自然無有不從,只當他們年紀小,或許有些古靈jīng怪的話,不便給大人知道,因此便笑說:“使得。不過你且也好生養著才是,不要只顧分心亂想,改日,我叫雲鬟自個兒來看你就是了。”
季陶然雙眼一亮,便喜喜歡歡地答應了。
當下羅氏才帶了白清輝來到府中,又派大丫頭親送他過來,誰知正趕上趙黼也在。
碧玉稟明後,忽地見雲鬟手搭在崔承肩頭,崔承又抱著牛兒,依依地靠在她身上,他兩個原先卻並沒有這樣親昵的時候……碧玉心裡詫異,便笑道:“好少爺,方才奶奶還問你在哪兒呢,你竟在這兒,快跟我去吧。”
崔承聽是母親叫他,不敢耽擱,邁步yù走,卻又停下來,小心翼翼地把牛兒遞給雲鬟。
雲鬟想到他方才挺身而出之態,便將牛兒在他鼻尖輕輕一碰,道:“得閒就再來玩兒吧。”
崔承眉開眼笑,才要走,忽然問道:“姐姐,真的是他說的那樣麼?”
雲鬟一愣:“什麼?”
崔承疑惑不解地問:“井水真的通著河水,河水真的能淹過井水?”
雲鬟大為意外,啼笑皆非,趙黼卻大笑道:“好小子,你倒是機靈的很。”
不料白清輝在旁聽了,他雖不知前qíng如何,只聽崔承如此問,趙黼又是這個qíng態,清輝便正色道:“認真說來,是這樣的不差。但自古以來,‘井水不犯河水’這一句老話,不過是說一個道理罷了,——意思就是兩不相gān,你可記住了?”
崔承眼珠轉了轉,道:“原來是兩不相gān,我知道了。”向趙黼扮了個鬼臉,方高高興興地跟著碧玉去了。
趙黼聽白清輝冷冷清清地解釋了這一句話,便暗中撇了撇嘴:“好沒意思的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