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既然白樘也被瞞住了,那最大的嫌疑者,就是送藥之人。
白樘默然垂眸。
趙黼道:“你自然是知道的,到底是誰這樣不知死活?”
頃刻,白樘才道:“請殿下恕罪。我暫且不能告知。”
趙黼擰眉:“給我一個理由。”
白樘的臉色比先前略有些白,道:“此事或有內qíng,我只能告訴殿下,我會進一步查明。”
趙黼才放鬆的那口氣又提了起來,幾乎按捺不住:“你莫非還不知這其中的厲害?若不是阿鬟沒有服下,此時此刻又是個什麼qíng形,難道你會不知?還是說,你巴不得她早就服下,你原本就對她……”
戛然而止,趙黼緩緩吸氣,壓制心頭那股怒火,同時隱約有些後悔。
自始至終,白樘都只靜靜地聽著。
趙黼搖了搖頭,道:“總之,我不能放過這居心叵測之人。”他心念轉動,問道:“莫非是靜王?”
白樘搖頭。
趙黼又問:“是欽天司?”
白樘道:“殿下請恕罪,我自會給你和……她一個jiāo代。”
心頭如油火jiāo煎,趙黼凝視白樘雙眸,道:“以四爺的為人,服用的丸藥這等xing命攸關的東西,必然是從極信重的人手中得到,故而你才絲毫疑心也無;同時,這人想必是跟你極親近的,必然……是窺知你的心意才肯如此……”
白樘暗中微微攏握了手掌,只聽趙黼道:“所以……你、你喜歡阿鬟。是不是?”
第517章
話說在趙黼出宮之後,有內侍來傳雲鬟,忙來至寢殿。
尚未入內, 就見皇帝趙世被王治攙扶著,立在門外,便上前行禮。
趙世回頭, 見雲鬟外間披著白狐裘的羽緞大氅, 裡頭是鵝huáng色的緞袍。
腰束玉帶, 領口繡著朱紅色的卍字紋, 圓領底下是半點塵垢無染的白色裡衣, 頸間肌膚亦玉雪般, 素淨無瑕。
她微微垂首,雪色跟日光jiāo織,映襯著眼前的眉目,容顏秀麗絕倫之外,又似隱隱籠著淡淡地光芒。
趙世道:“昨夜宮內事qíng多, 可受了驚擾了?”
雲鬟道:“多謝聖上垂問,並不曾受驚。”
趙世瞥著她,忽然瞧見那狐裘領口掩映底下,似有桃花瓣似的淺紅印記。
皇帝假裝什麼也並沒看見,轉頭看向別處,唇角動了動,依稀流露一絲笑意。
過了片刻,才聽趙世又道:“黼兒……終於回來了。”
這一聲,卻似如釋重負。嘆息間,口中吐氣遇冷,化作白色霧氣,於空中裊裊,如雲煙聚散。
雲鬟不知他意下如何,便答了一聲“是”。
趙世含笑遠眺,但見不遠處,宮人們正沉默而忙碌地打掃積雪,又不時有禁軍巡過,威武鮮明。
頭頂碧空如洗,整座宮闕銀裝素裹,高高地飛檐之上的坐shòu們,也整整齊齊地掛雪披冰,仿佛戴了一層泛著凜冽金光的雪白鎧甲,傲然睥睨於藍天之下。
趙世看了一眼王治,王公公會意後退,又咳嗽了聲,向著雲鬟使了個眼色。
雲鬟微怔,上前一步,代替王治扶住了趙世。
皇帝回頭相看。雲鬟便道:“外間風大,陛下還當保重龍體。”
趙世卻轉身,竟沿著廊下緩步往前,雲鬟只得扶著隨行。
王治跟靈雨等眾宮人在後跟從。
趙世且走且看,卻見桂殿蘭宮,菌閣芝樓,金煌碧炫,美不勝收。又是雪後景致,令人眼目一新,心曠神悅。
皇帝似閒庭信步,興致頗佳,行了一刻鐘左右才停步,趙世道:“宮內如何,天下又如何,想來這宮闕之中,便也是另一個天下。”
雲鬟抬頭,卻見前方,在飛檐斗拱、壯麗嵯峨之後,依稀可看見一角殘垣。
那正是……昨夜走水的雅韻殿。
趙世嘆了這句,垂首看向雲鬟,因道:“在他離開的這段時日裡,朕每每想起來,便五內俱焚,無一刻安穩。如今……這顆心總算能夠放平了。”
雲鬟道:“陛下……”
趙世道:“你並不知,先前朕並不喜歡你。甚至曾經想……”yù言又止,皇帝笑了笑,道:“可是這一路而來,你卻果然是個最懂、也最宜他的。”
當所有人都質疑趙黼離去後會不利於大舜之時,是她堅意否決,遼帝要趙黼繼位的流言裡,也是她始終清明,而當趙黼生死不明的消息傳來,她也是淡淡地,認定他會轉危為安。
——當然,皇帝不知道的是,雲鬟面上雖安撫了他,私下裡曾也想奔到雲州。
畢竟她也並非全知,其他的流言蜚語可以無視,然而事關趙黼的生死,卻由不得她再若無其事。
趙世嘆道:“朕算計了一輩子,卻在英妃這件事上,把自己也算了進去,且賠上了英妃,太子,太子妃……差點兒把黼兒也賠了進去,甚至……是這萬里江山,祖宗社稷。”
雲鬟道: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
趙世道:“靜王的確是個好的,朕也曾……只可惜他為賢王尚可,但若為帝王,只怕掣肘太多,變數亦太多。”說到這裡,皇帝回頭瞥一眼雲鬟道:“你不是一直懷疑太子之死尚有疑點麼?你覺著此事跟靜王有無gān系?”
雲鬟道:“這個……小民又怎敢妄言。”
趙世道:“你雖不敢說,朕卻早有懷疑。當初之所以不許你們查,就也是因為若猜測是真,bī得背後之人走投無路,狗急跳牆之下,反而不利於局勢,那等風雨飄搖間,萬不能再雪上加霜了。”
雲鬟道:“陛下懷疑王爺?”
趙世道:“靜王對待太子,也算是兄友弟恭,未必真的是他,然而卻也跟他脫不了gān系。”
雲鬟忽地想起靜王妃那句“太子被刺死”的話,不敢多言。
這會兒冷風撲面,也似chuī到心頭。趙世看出雲鬟的不安,便笑道:“不用擔心,如今黼兒已經回來,有他在,你怕什麼?”
雲鬟啞然。
趙世舉手在她的胳膊上拍了拍,忽眯覷雙眼看著高天之上,卻似有個黑點兒定在九霄,動也不動。
趙世不由道:“那是什麼?”
雲鬟聞聲看去:“像是一隻鷹。”
趙世頷首,盯著那隻振翼停頓的孤冷蒼鷹,忽道:“以後,你要好好地待他。”
雲鬟道:“陛下?”
趙世道:“你知道朕的意思。”目光從那隻鷹上轉開,皇帝望著雲鬟,用有些暗啞的聲音道:“他先前過的太苦,連朕……也不忍,幸而有你,若是沒有你,倒是不知會成個什麼樣兒了,所以以後,你要好生相待,切勿相負……”
雲鬟對趙世從來警惕忌憚,隱隱懼畏,只在此刻,眼前的人才好像不僅僅是個帝王,而只是個遲暮的老者。
滄桑感嘆的口吻,讓雲鬟的雙眼一時也酸澀起來。
別過趙世,雲鬟匆匆收拾了一番,便由靈雨陪著出宮。
皇帝只說讓她回府探望,並沒jiāo代別的。雲鬟不知為何,卻也猜測是有大事,滿腹疑竇,當即忙忙地出宮。
乘車回到府中,尚未進門,門公小廝等早上前跪地迎接。因都知道了雲鬟無事,一時都喜極而泣,感念不止。
從廊下疾步往前,就見裡頭有幾個人迎了出來。
雲鬟定睛看的明白,猛地頓住。
當前卻是名青衣長身的魁偉男子,容貌端正。
只細看才見眼皮上有一抹小小疤痕,在那風流落拓之外,多了些許不可說的舊郁,竟是徐沉舟!
旁邊站著的一位,jī皮鶴髮,身形已經有些傴僂,面上卻仍透出幾分jīnggān,他身邊兒那個婦人,看著慈眉善目,眼睛卻通紅,正捏著手帕眺首看過來。
赫然正是陳叔以及林嬤嬤。
除此之外,是曉晴抱著個粉妝玉琢的小娃兒,手中握著個五彩的繡球,正搖晃著玩耍。
雲鬟大喜過望,忙急急地奔了過去,搶著握住老陳叔的手:“你們、你們怎麼在這兒?”
陳叔本是要跪地行禮,卻被雲鬟緊緊地握著手,只得止住身形,枯gān的手掌抬起拭淚。
林嬤嬤也來行禮,雲鬟復又將她攙住,三個人面面相覷,都qíng不自禁紅了眼眶。
這會兒曉晴抱著那孩子過來,林奶娘道:“這是露珠兒的小鯉。”
雲鬟越發驚喜,忙小心翼翼抱入懷中,那小孩兒也不怯生,咯咯地笑個不停。
當即進了廳內,重又落座。
老陳叔道:“先前我們在南邊兒……隱約聽說是出了事,我們不知道詳細,我本想自個兒過來悄悄地打探打探,可是嬤嬤也不得放心,定要纏著一塊兒來。”
林嬤嬤正掏出帕子拭淚,聞言道:“叫我怎麼放心?本該近身伺候身邊兒的,天南海北的隔著……若沒事兒倒也罷了,若真的出了事,也不活了!原本露珠兒也要來,只她又有了身孕,我們便勸她留下,她就硬是叫我們帶了小鯉魚來,權當是代她看看主子了。”說著又淚落不止。
原來京城內那些光怪陸離的消息傳到會稽,有些確鑿之時,已是冬月。
可園眾人聽聞,宛若晴天霹靂,到底不知怎麼樣。
嬤嬤先按捺不住,吵嚷著要回京,陳叔按捺不住,正縣衙里霍城、徐沉舟等,並徐志清,甚至戒珠寺的至善和尚等,也陸陸續續聞訊不安,來至可園打探。
至善和尚又跟邱老先生相見,老先生特特修書上京打聽,又拜託京內舊相識們及門生子弟暗中照料——那日在朝堂上跟夏朗俊楊御史等為雲鬟說qíng的翰林院蘇學士,便是邱先生的故舊。
眾人商議了幾回,便由徐沉舟帶路,陪著陳叔跟嬤嬤,打點啟程進京。
從南到北,畢竟不是一朝一夕能到的,在水上行了數月,昨兒傍晚才總算進了城。
曉晴偷偷將淚擦去,笑著開解道:“叔跟嬤嬤也是白cao心,豈不知主子是個最逢凶化吉,吉星高照的福星?怎麼會有礙。”
二老見雲鬟果然好端端地在跟前兒,先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裡,又打聽仔細究竟。
雲鬟簡略把那能提的,說了一番。徐沉舟在旁,默然相看。
當初他們從南邊啟程的時候,只聽說是雲鬟辭官,然後皇太孫有事,據說“謝鳳”也被牽扯在內等qíng,將到京城的時候,才又風聞那本是“女扮男裝”的故事,徐沉舟回想當日在會稽的種種相處,不由扶額跌足,笑嘆不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