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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有公差上來準備帶青玫離開,秦晨忙叫停下。
那邊兒青玫正也依依含淚地看著雲鬟,見狀便撲到跟前兒,緊緊地把雲鬟抱入懷中:“你又來這兒做什麼?叫我死了也就罷了,橫豎不能再連累了你,不然我死也是不能瞑目了。”
雲鬟也伸手擁住青玫,卻不說話。
青玫察覺她的小手抬起來,摟著自己的脖頸往下勾了勾,她便會意低下頭來。
果然,雲鬟在她耳畔,低低地說了幾句,又握著手兒,看著青玫道:“青姐務必記得我的話。”
青玫雖然詫異,卻忙點頭:“好,我記下了。”忍不住又將人摟入懷中,只咬著牙落淚而已。
半晌,秦晨見時候差不多了,才讓衙役們過來帶人,他又對雲鬟道:“鳳哥兒不必擔心,我已jiāo代他們,不會委屈了你的丫頭。”
雲鬟才又謝過秦晨,此刻陳叔過來,看著雲鬟,yù言又止。
秦晨望著這一老一少,倍加憐惜,便嘆道:“反正這兒無事了,我送你們回去罷了。”
當下陪著他們出了縣衙大堂,往外而去,這會兒外頭兀自還有許多看熱鬧的人不曾散去,見秦晨親自陪著出來,均都讓了開去,隻眼睛卻都看著雲鬟,個個暗暗稱奇。
雲鬟依舊微垂著眼皮兒,目不斜視而已,被陳叔跟秦晨一左一右護著,出了衙門。
外頭素閒莊的人早把馬車拉了來,秦晨抱了雲鬟上車,自個兒牽了一匹劣馬,陪著往城外去。
不多時出了城,眼見路上人漸稀少,秦晨心裡發癢,便打馬靠近車窗些兒,問道:“鳳哥兒,方才在縣衙里,你跟大老爺說的那些話,到底是什麼意思呢?我怎麼想也想不明白?”
陳叔坐在車轅上,聞言看向秦晨,心中自然跟他一樣不解,只是不敢就問罷了。
車窗的簾兒被輕輕挑起,是雲鬟往外看了一眼,見秦晨歪著頭,一臉笑嘻嘻地等著,雲鬟便緩聲道:“其實並沒什麼,我只是亂翻書的時候,曾看到羊角哀左伯桃的典故,他們兩個都是有名的仁義高賢,讀書人是最推崇的,知縣大人又是個飽讀聖賢書的,故而我就說了那句……不過是想藉此表明心跡,打動他罷了,瞧著歪打正著……仿佛有些效用似的。”
秦晨聽了愕然,忙又請教這典故何意。
雲鬟自然給他又說了一遍,秦晨聽得津津有味,時而瞠目,時而嘆息,最後聽到羊角哀拔劍自刎,相助左伯桃的yīn魂大戰荊軻之時,不由扼腕叫了起來。
秦晨皺眉道:“這讀書人,便是迂直,且又身子弱的很,倘若是大爺我,又怎麼會凍餓在那荒郊野外呢?”
陳叔見他竟是計較這個,不由苦笑。
秦晨又道:“這左伯桃雖講義氣,可也實在無用,最後倒連累的羊角哀又把命給了他……不過若非如此,又怎能見羊角哀的真直呢?畢竟已經做了大官兒,卻寧肯拋了那榮華富貴,一併跟他在地下做鬼。所以說這讀書人的所思所為,卻是叫人……”說著,便笑嘆了數聲。
秦晨為羊角哀左伯桃之事嘆息半晌,忽然想到知縣的反應,心中想到:“鳳哥兒這般說,難道是想讓知縣大人知道……她跟青姑娘便是左伯桃羊角哀一般的講義氣麼?可大人的反應未免也有些太過……”本正掂掇,又想到雲鬟一句“歪打正著”,又聯想到雲鬟素來的舉止xingqíng,便搖了搖頭,並未追問下去。
秦晨不問,車內雲鬟微微垂首,也正在出神。
鄜州縣之所以駭然失態,自然事出有因,卻絕不是她方才回答秦晨的答案。
長睫掩映,雲鬟垂眸,看似出神,眼前卻出現清晰的數行字——
刑部主事huáng誠,永靖九年至十二年,曾任鄜州縣令,後因貪墨、徇私舞弊等罪,被革職緝拿,審訊中對所有罪名供認不諱。
入獄後三日,huáng誠忽然狂病大發,胡言亂語之餘,竟每做自戕之舉,醫藥無效,數日中,所念者最多的乃是——“古有羊角哀捨命全jiāo,我難道不能為君一死?”
其他所念誦的零碎句子詩詞,譬如“少年心事當拿雲,誰念幽寒坐嗚咽”等,亦由看守獄卒口述記錄在冊。
雲鬟往下看去,卻見在書頁底下,另有一行小字,寫道:後經查證,huáng誠之所以舉止失常,起因乃永靖九年,二月十六日…
雲鬟凝神看著,正yù翻頁,卻聽得一聲門響,人未進門,聲先道:“愛妃好興致,竟在本王的書房躲清閒麼?”說話間,腳步聲已漸靠近。
眼前字跡錯亂,雲鬟手一抖,猛地將書合起來,眼前的光影也隨之閃爍亂舞,猛抬頭之時,是趙黼斜倚在前頭書架旁,身上散散地披著一件暗藍繡墨雲龍紋的素縐外衫,嘴角斜挑,似笑非笑。
第16章
話說在鄜州城中,鄜州知縣huáng誠拂袖退堂,徑直回到內衙,在書房閉門不出許久。
將晚掌燈時分,秦晨跟兩個捕快從縣衙側門轉出,正yù歸家,忽然有個小廝匆匆出來,對秦晨道:“秦捕頭,大人叫你。”
秦晨疑惑,便問何事,那小廝道:“誰知道,先頭自個兒在書房內半天,悄無聲息的,也不許人打擾,方才忽然又讓我們來找您呢,幸喜您還沒家去,快隨我去見大人罷?有什麼事,橫豎去了就知道。”
秦晨同兩個捕快對視一眼,笑道:“大人的八字兒跟我不是十分相合,萬萬別是什麼犯沖的事兒呢。”
兩個捕快大笑,推推搡搡地去了,秦晨便隨著那小廝進內衙相見。
來至書房,那小廝敲門道:“大人,秦捕頭來了。”
半晌,裡頭方有一聲“請進來”,秦晨擺擺手,對小廝道:“很不敢,我自個兒進去就是了。”說著,便又道:“大人,我進來了。”方推門而入。
此刻天色已晚,外頭黑黢黢地,室內自不必提,然而卻並未掌燈。
秦晨左拐往前,定睛細看,才瞧見huáng知縣坐在書桌背後,靜靜默默的動也不動,那身形看來倒似幽靈般。
秦晨心中嘀咕,面上卻不敢露,上前行禮罷了,便問:“不知大人這會子傳我來,是有什麼事兒呢?”
隔了會兒,huáng誠才道:“你……跟素閒莊那個小丫頭十分相熟麼?”
秦晨聞言笑笑,道:“大人是說鳳哥兒麼?其實也並不算十分相熟,不過是見過幾次面罷了。”
暗影中huáng誠抬眸,忽道:“你是如何跟她相識的?你且同本官說來。”
秦晨錯愕,心底一轉,並不著急回答:“大人問這個做什麼呢?”
huáng誠聽出他的意思,便道:“你放心,本官不是要對她不利。”
秦晨聞聽,又琢磨了會兒,才笑著答道:“說起鳳哥兒那孩子,委實是萬里無一……”說著,便把同雲鬟相識種種,以及後來無意去素閒莊,正趕上謝二發飆行兇之事盡數說了。
秦晨知道huáng知縣素來不喜歡自己好賭,也本想隱瞞一二,只不過一來實在繞不過,二來huáng知縣畢竟是個心裡有數的,倘若在這件事上瞞住了,保不住給他看出破綻,那往後所說種種,對他而言自然也可疑起來,且又事關雲鬟跟素閒莊,因此秦晨索xingjiāo代的一清二楚。
末了,秦晨又道:“我瞧素閒莊上的人,不是那種窮凶極惡的,何況他們老的老,小的小,其他的不過是小廝跟婢女,原本連個得力的護院都不曾有,這許多年又安分守己從不曾有事,哪裡還能去害人呢?是後來謝二等來攪鬧要挾,他們才被bī自保罷了。”
huáng誠聽罷,若有所思地問道:“那……你可見過素閒莊那個擅賭的老者了?”
秦晨笑道:“當時正趕上謝二行兇,後來又因他們逃了,忙著緝拿,且還要搜尋那些逃犯,哪裡還有心思呢,便把此事忘了。”
huáng誠點了點頭,忽然道:“那你可相信她說的……素閒莊真有此人?”
秦晨一怔:“大人這話……我如何有些不大明白?”
huáng誠卻並不理會,只仍垂眸想了會子,才道:“你去大牢,把青玫丫頭提出來,本縣要審她。”
秦晨目瞪口呆:“大人……這功夫兒審案?”
huáng誠淡淡道:“使不得麼?”
秦晨倒也機靈,白天huáng誠一臉冷硬地不肯私下問詢,如今改了主意,自然是大善的,他便忙道:“使得!當然使得,不都是大人一句話的事兒?”他生怕知縣又改變主意,當下忙抽身出去提人。
就在秦晨邁步出門之時,身後huáng誠閉了雙眸,喃喃道:“可知,這並不是我一句話的事……‘我有迷魂招不得,雄jī一唱天下白……’哈,哈哈。”
他停了停,微吁一口氣,嘆道:“鳳哥兒,謝家鳳哥兒……你到底,是何方神聖?”
秦晨辦事極為利落,飛快去牢中提了青玫,由一個獄卒陪著,來至書房。
此刻早有小廝將主簿傳了來,備好了紙筆等候。
進書房之時,秦晨又格外叮囑了青玫幾句,道:“不必怕,只照實說就是了,大人這回變了主意,只怕不會再偏信那什麼老程。”
青玫點了點頭,便隨他入內,跪在地上,耳畔聽huáng知縣道:“先前你要私審,本官成全你,如今你速速將實qíng道來,若有隱瞞,就休怪本官無qíng了。”
青玫垂著頭,此刻心底所想的,卻是先前雲鬟離開之時,在耳畔低低叮囑的話。
青玫定了定神,才說:“那日,我給鳳哥梳頭,不合扯痛了頭髮,她罵了我幾句,我心裡不快,便跑了出去……誰知,竟遇見……”
如此半個時辰後,huáng知縣審過了青玫,主簿在側一一記錄在案。
青玫說罷,垂淚道:“故而在人前的時候,並不敢說出實qíng,雖然不曾失了清白,但畢竟傳了出去,是說不明的……還求大人寬恕垂憐。”說著,便俯身磕頭。
秦晨因是捕頭,並非無gān人等,故而也在側旁聽,聽罷又驚又氣,道:“這樣說來,得虧鳳哥兒機靈,不然的話,那夜死的指不定是誰呢,這殺千刀囚攮的!”
獨huáng知縣神色如常,只把主簿謄錄的口供看了一遍,見無誤,便又命人將老程帶來。
自從被雲鬟上堂攪局,老程心中便始終忐忑,他本是老jian巨猾之人,然而生平第一次,卻忌憚起一個孩子來,尤其想到雲鬟冷冷淡淡的神qíng,簡直讓他心底仿佛有陣陣寒風chuī過,極是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