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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跪了一夜,雙膝都要斷了,一路踉蹌而來,早沒了氣力,便斜斜地靠在門上喘息。
趙黼回頭問道:“外頭那些流言,是怎麼回事?”
雲鬟抬頭:“流言?”
趙黼道:“說是你被……被人擄劫的話,是怎麼傳出去的?”
雲鬟擰眉想了會子,才明白他的意思,唇微微抖動:“莫非世子以為……那些話,是我自個兒傳出去的?”
趙黼打量她的神色,心裡有些鬆了口氣:“果然不是你?”
雲鬟直直看著他,卻並不回答。
趙黼倉促而來,便是因為晏王妃也聽說了此事,又因知道是崔家姑娘,自然便有些不喜,就傳趙黼來問可知曉此事,趙黼起初還只說道:“外頭胡唚的,母妃怎麼也聽那些。”
晏王妃道:“世人都在說,難道還能是捕風捉影不成?”
趙黼仍不以為然狀:“世人最愛傳這種無憑無據的流言蜚語了,說捕風捉影都抬舉了。”
晏王妃叱道:“母妃跟你說正經的,你如何只管搪塞?莫非讓我去崔侯府問究竟麼?”
趙黼見她動了怒,便才說道:“這件事我知道,跟崔雲鬟並無關係。”
當下把鴛鴦殺同盧離之事跟晏王妃解說了一遍,趁機又將“小鳳子”的話說了,道:“我什麼也不瞞母妃,小鳳子就是崔雲鬟,是我騙她來府內的,本是要護著她,誰知仍是給人引了去,這本是孩兒護衛不力,最後卻還是她同那賊人周旋,才得以自保,別說她這樣能耐,縱然她真的因此受難,孩兒也一定要娶她。管世人說什麼呢!”
晏王妃聽了這內qíng,一時滿心震撼,竟有些轉圜不過來。
趙黼又握拳道:“母妃不必去崔侯府問,我也正有話要問她,我自去尋就是了。”
祠堂之中,蠟燭有心,默然垂淚,而趙黼問罷,雲鬟不答。
趙黼才看出她神色不對,正要詢問,雲鬟忽然道:“關於什麼提親之事,我的確不想應允世子,然而這件事的確不是我傳的。世子卻先認定是我。”
趙黼無言以對:他知道雲鬟先前不過是緩兵之計,因此聽外頭傳出此事,且知道此事的不過白樘等幾個人,他們絕不會透露半個字,驚惱之中,便疑心是她自污。
一時有些後悔自己言語莽撞,便道:“阿鬟……”
眼神柔軟了下來,趙黼道:“阿鬟……是我太xing急了,你別放在心上,我只是、只是有些怕,畢竟從鄜州到如今……我……”
趙黼不動真則已,一動真,竟不知要如何說,口齒上便有些期期艾艾。
雲鬟渾身虛脫,只死死地靠著門扇,連頭也靠在上面,因此有些微微揚首的模樣,雙眸漠漠然地凝視著他:“別說了。”
趙黼道:“阿鬟,你信我……”
“別說了,”雲鬟眼皮無力垂落,眼角依稀有一絲水色,輕聲說道:“王爺,我們都別裝了。”
第141章
燭火閃爍,浮光點點,一如銀河星影婆娑。
這一句話說出,如夢如幻。
趙黼神qíng一變,幾乎疑心她叫錯了,然而那一聲“王爺”,宛若前世今生於眼前jiāo替,悵悵然然,婉婉轉轉,又怎會叫錯?
而她靠著門柱站在彼端,微微抬頭之故,顯得下頜越發小巧,近來她仿佛更瘦了好些,本就年紀小,身量亦沒長開,如此更覺弱不勝衣,形銷骨立。
煙眉微蹙,眉尖凝著淡淡倦意。
趙黼澀聲道:“你、你在說什麼?”
祠堂內瀰漫著蠟燭燃燒的氣息,同近百年來木料陳腐淡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,幾乎令人窒息。
雲鬟微微睜開雙眸,看見趙黼就在眼前,身後一排排或明或熄了的燭,火光跳躍,他背光而立,面容有些模糊。
從今生跟他相遇,直到現在,以她的記憶之能,只要略加細心回想,便會找出無數破綻。
先前在鄜州時候,他無意中曾叫過她“阿鬟”,雖說即刻解釋過去,卻已經留了一個信號似的。
此後,因那玉簪的事他興師問罪,曾對她說“既然未做,又為何不解釋?”而她答“縱然解釋了,你難道會聽?”
他們兩人,本就彼此話中有話。
期間種種瑣碎細節皆掠過不提,關鍵是在她yù往江南的時候,他竟暗中修書給崔印。
雖說後來,他不等她來質問,自己先給了原因,但云鬟已經並不能輕信了。
他們相遇之初,趙黼也不過是個懵懂未開的少年,這樣頑劣的少年,縱然對人一時興起,卻也難以做到他這個地步。
上京中途攔阻,他無非是不願她離開,無非不願她離了他掌心而已。
來京之後,他頭一次偷偷把她從鳳儀qiáng帶出來,兩人於酒樓之上,他點了許多吃食,竟都是她的口味,當時他大概是下意識之舉,故而點過之後,有些醒悟過來,神色才有些不自在。
當時雲鬟心裡明鏡一般,卻只做不知。
再往後,便是沈舒窈到崔侯府,正趕上崔印請他飲宴,雲鬟是故意留下沈舒窈的,只因她自明白,趙黼既然在府里,只怕必要找機會過來“叨擾”。
而她想見的,就是趙黼遇見沈舒窈時候,是何反應。
果然,不期然遇見了沈舒窈,當時世子殿下的表qíng舉止,處處可以玩味。
如果說上面這些僅僅只是存疑的話,讓雲鬟確認了的,是那一夜,時隔兩年後他再回京,竟夤夜闖入她的閨房,且身帶佩劍。
當時雲鬟並不明白盧離案將發,是以一頭霧水。
一直到察覺是因“鴛鴦殺”之事,才驀然明白。
趙黼之所以瞞著她,並未告訴她此案,不是因為她會怕,只是因為他極為清楚,此案對崔雲鬟來說,影響會有多大。
按照前世的軌跡,她本該被送去家廟的,事實上白樘也正是打算如此,但是趙黼偏偏從中作梗,把她劫了來世子府。
如此大費周章,興師動眾,最初她還以為是他生xing頑劣之故,可此後想想,自然是他早知道家廟不妥當,所以寧肯破天荒,也要把人留在身邊。
更不必說,在他跟巽風,將自己和季陶然救了出來之後,她因將前世今生混淆,以為季陶然已死,是他在旁沉聲提醒。
種種這些之外,再加上白樘的那句話——
當時在刑部養傷,雲鬟因問起白樘此案,詢問他到底是如何找到他們的。
因為前世盧離案中,的確是白樘救了她不錯,而地點,卻正是那啞巴胡同的曹家老宅,而非場外亂葬崗。
只因今生許多事有了改變,盧離除了擄劫她外,還將季陶然也劫了來,時間上更做了提前。
箭在弦上,只怕等不及白樘前來,雲鬟為了自保,只得利用記憶,用言語恫嚇,弄心機之術,盧離才臨時改變主意。
白樘便把如何查到曹家老宅之時同她說明,想起當日危急,便又對雲鬟道:“說來有一件事,略覺古怪。”
雲鬟便問究竟,白樘思忖說道:“晏王世子,不知為何,竟篤定我會偵破此案,會救出你來。”
白樘又微笑道:“當時我亦分寸微亂,多虧他如此信任,我才得靜心呢。”
原本趙黼是個跳脫急躁的xingqíng,那一日卻反是眾人中最沉穩的一個,他對白樘說那句話的時候,其態度之決然篤定,讓白樘印象深刻之極。
漸漸地便撐不下去了,也無法凝神去想,所有記憶都如扯亂了的飛絮,開始在眼前心底亂舞。
仿佛身體裡的溫度都在飛速流逝,雲鬟終於睜開雙眸,看著面前趙黼道:“王爺,何苦呢?”
目光相對,趙黼凝視著她淡漠倦怠神qíng,面色也逐漸起了變化,依稀有些冷,卻仍是不言語。
雲鬟輕笑:“若要報復我,何至於選這樣一種方式。您不覺著委屈麼?”垂落眸子,長睫蝶翼般攏著。
趙黼卻仍死死盯著她,神qíng微冷之中,透出幾分薄慍,但緊閉雙唇,仍是一個字也不說。
兩個人相隔很近,不過兩三步之遙,然而這一刻,卻仿佛天各一方一般。
寂靜無聲中,忽然聽見外頭腳步聲傳來,旋即有人推開祠堂的門。
原來是羅氏見勢不妙,又不敢去驚動別人,就讓人看著院門不許閒雜人等出入,自己飛快去請了崔印。
崔印推門而入,一眼看見兩人面面相對,忙道:“世子……鬟兒……”因不知到底是發生何事,心裡十分忐忑。
此刻羅氏也跟著走了進來,見雲鬟臉白如紙,忙走到跟前扶著,口中叫苦:“跪了一整夜了,可別有個好歹才是。”
趙黼聽了這句,眼神又是一變。
而羅氏話還未說完,雲鬟已經雙膝一屈,往前栽倒過去,得虧羅氏就在旁邊,忙順勢攔腰抱住。
趙黼望著雲鬟,見女孩子宛若一片輕羽似的,又如折了翼翅的翎鳥,無力地垂首靠在羅氏身上。
趙黼他本能地走上前,崔印卻早搶先一步將雲鬟抱起,因對趙黼道:“世子,暫時失陪片刻。”抱著往外而去,徑直回雲鬟的居處。
趙黼目送他們離去,本要跟上,不知為何卻停了步子,正在怔忪,忽然聽門口有人問道:“世子如何在這兒,我姐姐呢?”
趙黼定睛一看,卻是崔承,他斂了心神,便道:“她昨兒真的在這跪了一夜?”
崔承聞聽,扁了扁嘴:“可不是麼,老太太真是固執,父親母親他們求也沒用,還把我拉走不許我陪著姐姐……姐姐去哪裡了?是回房了麼?”
趙黼點了點頭,又問:“為什麼要罰她跪?”
崔承道:“還不是為那些傳言呢,不知哪個多嘴的,跟老太太說了姐姐並沒在家廟的事兒,老太太便動怒了。”說完了便道:“我不跟世子說了,去看看姐姐。”
趙黼見他著急要走,便叫住他:“小傢伙。”
崔承回頭:“做什麼?”
趙黼問道:“據我所知,你原本並不喜歡崔雲鬟,如何現在對她這樣好?”
崔承皺眉,仿佛疑惑他為何問出這話,撓撓頭道:“我哪裡不喜歡姐姐了?一開始……不過是、不過是聽了別人的混話罷了,姐姐實則是極好的人,對我也是真心的好,我為什麼對她不好呢?”小傢伙說到這裡,便握拳道:“誰敢對姐姐不好,我就打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