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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點點頭:“遲早晚會的。”
曉晴張大了嘴:“遲、早晚兒?”
雲鬟道:“怎麼,你怕麼?”
曉晴“咕咚”咽了口唾沫:“我……只要跟主子在一塊兒,我是不怕的。”
雲鬟微笑道:“這樣就好。”
曉晴卻又遲疑問道:“主子,您沒玩笑?是真的遲早晚兒要捉拿我們進大牢麼?可是……是為什麼,也是為了皇太孫的事?”
雲鬟道:“差不多。”
曉晴跺跺腳:“罷了罷了,可是到底是因為什麼罪名呢,只是因為殺了恆王父子?他們兩個明明就是該殺的呀!這皇帝,是不是老糊塗了!”
若是平時,雲鬟便會喝止她,可是此刻,卻只抬眸看了一眼,並未做聲。
曉晴抱怨了半晌,雲鬟才道:“好了,幫我更衣。”
曉晴問道:“是要做什麼?”
雲鬟道:“我要出門。”
曉晴驚道:“不能夠,門口那些人凶神惡煞似的,說任何人不許出去呢。”
雲鬟道:“不要囉嗦。”起身往外而行,曉晴才要跟上,目光無意中掠過她跟前那本書,卻見書冊天地倒置。
宮內。
御花園中,兩道人影一前一後,相隔不遠而行,身後許多內侍宮女靜默垂首跟隨。
在前的那個,正是皇帝趙世,身旁這位,卻是睿親王蕭利天。
兩人行了片刻,忽地聽得清厲叫聲。雙雙抬頭看去,卻見天際雁影掠過。
蕭利天看了片刻,便吟道:“何處秋風至?蕭蕭送雁群。朝來入庭樹,孤客最先聞。”
這念得便是劉禹錫的《秋風引》,趙世道:“親王果然是博聞qiáng記,我大舜還有什麼是你所不通曉的?”
蕭利天道:“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,我也是來到京城後才知曉這個道理。”
趙世笑道:“哦?願聞其詳。”
蕭利天道:“譬如我向來自恃記憶最qiáng,誰知偏偏遇到個謝主事,我竟是難以望其項背。”
趙世又是一笑。蕭利天卻又看著他道:“再如,我自忖深謀遠慮,可親眼見了才知道,陛下才是真正的君心似海,莫測高深。”
趙世笑了出聲:“親王這話怕是言重了。”
蕭利天道:“不然,陛下為何竟把皇太孫趙黼給關入天牢了呢?我是再想不出,有比這個更加自毀長城的法子,想來陛下自然是有更大所圖、才會如此?”
趙世道:“原來親王是在譏諷朕?”
蕭利天道:“不敢,我只是絞盡腦汁也猜不透陛下的心意,還請陛下莫要怪我唐突。”
趙世不語,往前穿過一角如意門,蕭利天在後盯著他的背影,也跟著踏入,不料一抬頭之時,心頭陡然如被人狠狠捶了一記。
原來不知不覺中,兩人竟來至昔日那鳴鳳宮的廢墟之外。
這皇宮本是花團錦簇,天底下最為繁華的所在,雖然世代相傳,有些樓閣不免透出斑駁之意,但卻更見陳厚威嚴,可是偏偏抬頭所見這一處地方,讓人一見驚心。
明明看著像是極大的一座殿閣,卻牆頹瓦敗,透過半掩的木門,可以看見裡頭被燒得宛若骨架似的梁宇。
蕭利天喉頭突地動了動,嗓子發澀,無法出聲,也無法轉開目光。
聲旁趙世卻轉頭看向他,淡淡道:“親王知道此事何地麼?”
卻不等蕭利天回答,趙世道:“親王應該是知道的,畢竟你也曾親往查探過。”
蕭利天回神,目光仍有一瞬的凝滯,才問道:“陛下如何知曉?”
趙世淡淡道:“那日你進宮之時,伺候的內侍說你走失了有一刻鐘,後來你也說一時迷了路,連宮內的暗衛都不知你的行蹤……然而朕跟親王對弈之時,卻發現親王身上竟有這廢宮內才殘存的花種子,那離花種子,原本是你們遼國上京才有的,總不會是你從遼國一路帶來的?”
蕭利天同他對視片刻,方也笑道:“我才贊了陛下君心似海,不料果然如此,什麼也瞞不過陛下雙眼。”
趙世饒有興趣看他,道:“親王偷偷摸摸地跑來這廢棄之地,不知是為了什麼?”
蕭利天道:“陛下既然知道我來過,難道不知為了什麼,自然是為了……陛下的英妃,也就是我的姐姐。”
趙世道:“親王此舉差了,你若憑弔,自同朕說明就是了,難道朕會不許麼?何須偷偷而來?”
蕭利天回頭,又看一眼那廢墟,苦笑道:“我也是才發現我之拙計。”
趙世道:“只怕親王並非拙計,而是有心避忌,你怕朕會多心……又或者親王私底下有所謀劃,故而不想打糙驚蛇。”
蕭利天雙眸眯起:“陛下這是何意?”
趙世並不回答,只又往前走了兩步,才說道:“你可知這許多年過去了,朕為何不叫人將此處平了,卻留這種地方在宮中?”
蕭利天搖頭。趙世道:“因為朕要給自己一個警示,警惕朕,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。不過。如今兩國已經議和了,故而朕想,過了年,便叫人平了此處,另建新宮。”
他的語氣甚是輕描淡寫,像是描述一件不相gān的事。
蕭利天盯著近在咫尺的舜帝,忽然說道:“陛下所說的警示,又是何意?”
趙世道:“便是一念之仁,鑄成大錯。”
蕭利天的臉色有些冷:“一念之仁?”
趙世道:“當初雖然為兩國之好納了英妃,只不過最不該的,是讓她有了身孕。”
蕭利天聞聽,嘴角無法自制地抽搐了兩下,眼神略有些利:“陛下的意思,她有了身孕,又如何?”
趙世卻恍若未覺,只道:“她有了身孕後,便xingqíng大變,時常疑神疑鬼,一來針對宮內其他妃嬪,二來,最後竟無法自制地作出自焚之舉動,此事實在是朕心頭大痛,故而朕有所嘆息。”
蕭利天猛地回過身去,也不言語。
趙世道:“親王怎麼了?”
蕭利天背對著他,握緊雙手,卻又極快鎮定心神,回頭道:“並沒什麼,只是聽陛下如此念舊qíng,我一時也有些qíng難自禁了。”
趙世點頭道:“原來如此,你跟英妃乃是姐弟,如此qíng深,也是應該的,是了,以後你若要祭拜,可以堂堂正正前往,朕許了你。”
蕭利天qiáng笑道:“多謝陛下隆恩。”
趙世這才回身,片刻忽道:“是了,你方才問朕為何會將皇太孫關押入大牢,你可想知道原因?”
蕭利天道:“陛下願意為我解惑?”
趙世道:“因為他天xing衝動好殺,朕不得不磨一磨他的銳氣野xing。”
蕭利天道:“然而陛下的臣民仿佛對此有些疑惑,先前我進宮的時候,聽坊間百姓議論紛紛,甚是不安。”
趙世笑道:“這是自然了,畢竟他先前有功於社稷,所以朕想要磨練磨練他,才囚而未殺。”
蕭利天擰眉:“殺?”
趙世道:“聽聞你們遼人時常會取小láng崽子馴養,那些馴養的好的,自然可以留下使用,若那些野xing難馴,反咬主人的,當如何處置?這個親王只怕大有心得。”
蕭利天似乎想笑,但臉皮好像被冰雪凍住,竟然無法笑得出來。
此刻,有個小內侍上前來,同王治低語了數句,王治點頭,便小步來至趙世身邊,道:“陛下,刑部尚書求見……”
刑部,大牢。
素日裡yīn沉冷暗的天牢,這一日越發冷肅難當,負責看守的獄卒們也多了一倍,出入都比平日更加嚴苛。
在最裡間兒的牢房中,有個人盤膝坐在簡陋的木板chuáng上,他背對著牢房門口,面壁而坐,一動不動。
腳步聲輕輕響起,有個人喚道:“殿下,殿下。”
趙黼動也不動,那人道:“殿下,您該吃點東西了。”
此人竟是先前跟隨趙黼麾下的王書悅,手中提了個食盒,滿目擔憂地看著趙黼。
但任憑他如何呼喚,那邊兒自巋然不動。王書悅無奈道:“太子殿下甚是擔憂您,殿下要保重身子才是。”
說了這句,才聽得趙黼道:“滾出去!”
王書悅嚇得一顫,手中食盒幾乎掉在地上,嘴唇動了動,只低低道:“飯食我放在這兒……”小心將飯盒放下,低著頭退了出去。
王書悅往外之時,意外地看見前頭也走來數人。
因是皇帝命令將趙黼囚禁,也嚴禁任何人探望……但王書悅靠著王治的關係,還可網開一面,如今見又有人來,不覺詫異。
定睛看時,才認出是昔日刑部的“謝主事”。
王書悅皺皺眉,本要相問,卻見陪著的是刑部的巽風,於是yù言又止,只擦肩而過。
且說巽風陪著雲鬟往前,來至趙黼監牢之外,巽風看看裡頭的人,又看雲鬟,有憂慮之意。
雲鬟輕聲道:“你去罷,無礙。”
巽風微一遲疑,無聲而退。
雲鬟上前,握著欄杆,凝視趙黼的背影,半晌,終於輕輕地喚了聲:“六爺。”
趙黼原本早就聽見了她跟巽風說話,可偏偏仍是不動。
雲鬟目不轉睛看著,片刻,又低聲喚道:“六哥。”眼中淚珠骨碌碌地亂轉。
趙黼輕輕一抖。
第468章
趙黼本置若罔聞,聽雲鬟喚了那一聲後,才若有所動。
卻仍是不曾回身,只道:“你來做什麼?”
聲音沉喑,不似平常。
雲鬟望著他的背影,前生今世,這還是她第一次、面對趙黼的時候,這般惶恐不安,卻都是為了他而擔憂。
所謂“龍游淺灘,虎落平陽”,或許不過如此。
瞬間,叫人有瀟瀟風雨撲面而來的冷冽窒息之感。
雲鬟竟不知如何回答,沉默中,卻聽趙黼道:“你走吧,我不想在這裡見到你。”
手中的鐵欄握緊,那股森冷自掌心滲入,雲鬟道:“你是……連我也厭恨了?”
背對門口,趙黼閉了閉雙眼:“你知道我因為什麼被關押在這兒?”
雲鬟道:“我大概能猜到六七分。”
趙黼道:“那次我問你,你知不知道……你不回答,正是因為你知道所以才不答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