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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嬤嬤便悄悄拉了拉她,低著頭小聲叮囑說:“侯爺肯來,可見不曾忘懷姑娘,畢竟是骨ròu血親……可要好生相迎的呢?”
雲鬟道:“知道了。”
林嬤嬤才略鬆了口氣,誰知目光一動,望著雲鬟的打扮,雖是在莊上從來如此,可若是在京城府內,便已經算做奇異了……頓時又不安起來。
才出了廳門,迎面就見許多人從外進來,當中簇擁的那位,身著煙蘿紫的細紗長袍,腰上繫著白玉腰帶,上垂著一個同紫色的攢心梅花絡子,中間綴著一塊兒玲瓏玉珏,腳踏宮靴,身後卻是象牙白的織錦緞披風,越發顯得面容白皙俊美,人物瀟灑風流。
——此人自然正是雲鬟的父親,永寧侯崔印。
雲鬟緊走幾步,向前下拜,口中說道:“雲鬟見過父親大人。”
崔印正左右觀望這素閒莊內景致,驀地看見廳內出來個小小孩童,卻打扮的十分不同,並無半點俗態,更如出水芙蓉般清麗脫俗。
崔印起初竟認不出這正是自己的女兒,細看那眉眼兒才信,忙也快走上前,把雲鬟扶住,仔細端詳了兩眼,才抱入懷中,道:“阿鬟比先前更出落許多,父親幾乎都認不出來了。”
雲鬟愣了愣,這久違的懷抱,帶給她的並不是有關親qíng的欣慰親切等,反而更是陌生不慣居多,一時竟忍不住有些身子僵硬,幸而崔印極快地放開了她,又握著手兒,溫聲含笑道:“父親看你這般,也就放心了,可見是並沒受多少苦。”
雲鬟低下頭,口中只說“是”,這會兒林奶娘因也上來行禮,崔印已有些不大記得她了,又看了一會子才依稀想了起來,便也笑說道:“嬤嬤陪著阿鬟這兩年,倒是辛勞了。”
林嬤嬤低著頭,只連說分內應當,轉頭看時,卻又見崔侯爺身後,還跟著幾個嬤嬤丫頭們,這會子正也紛紛地暗中偷眼打量雲鬟。
如此忙進了廳內,父女敘話,林奶娘親奉了茶上來給崔印,崔印是世家子弟,從小錦衣玉食,見多識廣,見這盅子是定窯白瓷,倒也罷了,只吃了口茶,覺得水質尚可,然而這盞中翠芽卻畢竟不是上乘,他挑剔慣了的人,當下便不肯再喝。
雲鬟因問道;“父親如何竟親自來了?先前也不曾先有個消息傳來?”
崔印正打量這廳內光景,聞言笑對雲鬟道:“難道不興我想念女兒了麼?先傳信過來反叫你惶恐,索xing便給你個驚喜,如何,你可喜歡?”
雲鬟聽是這般回答,又見崔印滿面含笑,她便也低頭微笑答道:“只一路勞乏了父親了。”
崔印端著茶盞,眼睛看著雲鬟,此刻他已經有些記不清……先前雲鬟出京時候是何模樣了,仿佛只記得是小小的孩子,一臉惶恐不安地隨著林嬤嬤上了車,不想現在,竟果然出落了,不僅是面容更加出挑,氣質上卻也更寧靜溫和,談吐應答,很有大家之風。
崔印心裡喜歡,便又問起雲鬟這兩年來住的如何等話,雲鬟自然只說些甚好、妥帖之類的話,又問起京內府中諸人。
崔印只含糊說道:“都好的很呢。”竟不願再說府中,只又對雲鬟道:“算來你母親去世也有兩年,你守了這兩年,也算是盡孝了,父親這次來,便是要帶你回府去的。”
雲鬟雖早知道他的來意,聽了這句,心卻忍不住仍縮緊了一下,卻只說:“只不拘派誰過來罷了,這樣反叫女兒不安。”
崔印笑道:“父女之間,何必說這些客套話。”
崔印說著,轉頭看向旁側,此刻便有個富態婦人走到跟前兒,便對雲鬟見了個禮,道:“見過大小姐。”
崔印對雲鬟道:“這是胡嬤嬤,因怕你缺人手照料服侍,我從京內也帶了幾個人過來。”
胡嬤嬤身後四個丫頭也上前來行禮。
雲鬟掃了一眼,她自然記得甚是清楚,其中的胡嬤嬤跟她手下兩個丫頭,本該在一年後才來至素閒莊的,但是此刻,他們卻提前來到不說,且……前世分明不曾露過面兒的崔侯爺,竟會親臨。
雲鬟自知道事qíng不會無緣無故起了變化的,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其中關鍵所在。
可不管如何,卻總不會是崔印所說的“想我的乖女兒”的話,畢竟,一個人的xingqíng是不會變化的,除非有外力相催。
等丫頭們都見過了,崔印因起身道:“這一路上也有些勞乏了,為父要暫且小憩片刻。”說著,便吩咐丫頭們打水洗澡,因畢竟地方生疏,雲鬟少不得吩咐林嬤嬤叫幾個小廝相助。
雲鬟陪著崔印,便安排他住在客房之中,這素閒莊並不大,向來更無排場,住處自然簡陋的很,崔印進房中瞧了一眼,見不過是些桌椅板凳,花架條幾等,被褥帳子也都樸素無華,半新不舊的,透著一股古舊氣息。
崔印便不大喜歡,因問道:“沒有別處了麼?”
雲鬟道:“這莊內多都是這樣的,委屈父親了。”
崔印無奈,便叫丫頭進來收拾打掃,又把隨身的香拿出來熏了一遍,鬧了半晌,才算停當,他又洗過澡,便安睡下了。
崔印雖睡了,他的丫頭們卻出來,因道:“侯爺醒了是要吃茶跟點心的,且提前預備著些。”
林嬤嬤忙又領著人去廚房準備,那丫頭十分挑剔,又叮囑道:“叫她們手腳gān淨些,萬別弄得不潔淨,不然侯爺是不會用的。”
雲鬟早知崔印的毛病,便一聲不響,正yù回房,卻見胡嬤嬤迎面走來,口中道:“姑娘好。”
雲鬟因站住了,胡嬤嬤笑著,將她上下打量了一會子,便道:“雖聽說這個地方偏僻,只想不到竟然是這個樣兒的,林嬤嬤本來是個懂規矩的,竟也不好生照料姑娘,把姑娘弄得渾然不成個樣子,怎麼竟穿的這些呢?好歹家裡的奶奶想的周到,讓我們隨身帶了幾件兒體面衣裳,姑娘快隨我去換了罷。”
雲鬟聽了這話,微微一笑道:“怎麼,我穿的不妥當麼?”
胡嬤嬤正要轉身帶她走,忽地聽見這句,便止步看她。
雲鬟淡淡道:“這兩年來我都是這樣打扮,倒也覺著自在,父親方才也不曾說過我什麼,家裡奶奶的心意我也領了,不過,就不必勞煩嬤嬤再換了。”
胡嬤嬤有些意外,隨即露出她慣常所用的神qíng,皮笑ròu不笑地說道:“姑娘這是哪裡話,京內哪一個大戶人家好端端地姑娘是這樣打扮的?若這樣在京,只怕要給人笑死了去……先前姑娘沒人管就罷了,以後可萬萬不能再任xing了。”
雲鬟冷冷看她,道:“誰說我沒人管了?”
胡嬤嬤驀地愣怔住,見她似冷笑般看著自己,不由心中竟有幾分驚畏之意,便又qiáng笑道:“我是說,在這荒郊野外的地方兒……身邊兒又缺人手,豈不是不像個侯門公族的小姐?”
雲鬟才笑道:“嬤嬤一見就訓斥上了,動輒說我不是侯門大族的小姐,竟比父親更還嚴苛三分,倒是讓我心裡害怕起來,這在外頭才見尚且如此,回了府,還不知更是什麼光景呢。”
胡嬤嬤一驚,自覺她話中有話,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,雲鬟見她不言語,便道:“我也有些乏了,就叫奶娘給嬤嬤們安排住處罷。”說著,便帶著露珠兒,轉身自去。
胡嬤嬤目送雲鬟離開,不由有些氣怔。她們這些人,仗著是教導少爺小姐的,自比別人要多些體面,平日裡便有些作威作福,何況早在府內的時候,就常聽些說些閒話,何況謝氏又是“下堂婦”的身份,故而在啟程來前,就很自高自傲地看不起了,一路便打算著來至莊上後,定要以勢先壓倒莊上眾人,更將雲鬟拿捏於手掌之上,卻想不到出師不利,才開口便碰了個釘子回來。
直到林奶娘從廚下回來,胡嬤嬤跟捉到機會一般,便攔著她數落起來,說雲鬟xingqíng嬌縱,且舉止打扮都有些不成體統等話。
林嬤嬤因不知qíng,聽她說了一番,心中暗暗叫苦,卻不好qiáng辯,只聽她說完了,才道:“只因這兒小地方,不是在京內,何況謝奶奶先前在的時候,也萬事都隨著姑娘的心意,是以才是現在這般了。”
胡嬤嬤哼道:“你很該勸著才是,她算什麼?若讓姑娘緊著跟她學,以後難道也要做個被人休棄的……”
林嬤嬤覺著這話甚是刺耳,一時臉上便僵了下來。
且說崔印睡了半個多時辰才醒來,果然喝了兩口茶,吃了兩塊點心便罷了,因出門來又看素閒莊內景致。
雲鬟雖說乏了,實則並沒歇晌,只在屋內暗暗思量崔印此次忽然來到的緣故,正出神,露珠兒卻急匆匆跑來,因對她說道:“姑娘,侯爺出莊門去了!”
雲鬟一驚:“去做什麼了?”
露珠兒道:“我急忙裡打聽了一番,說是侯爺醒來,叫人準備了些香燭元寶等……不知何故。”
雲鬟微微驚動,便想到一事,忙起身往外,露珠兒見狀,只得跟上。
謝氏亡故之後,便葬在距此不遠的謝家祖墳處,雲鬟出門之時,問了一聲門上小廝,果然說崔侯爺叫人帶路,竟是往謝氏墳上而去。
雲鬟心中不知是悲是喜,便一路走來,沿著柳林往前不遠,卻見前方不遠處,綠柳依依,青山碧水之中,是崔侯爺一身素衣,正舉著香燭拜祭。
猝不及防,雲鬟眼見這幕,眼睛便濕潤了。——原本因知道崔印的xingqíng,是以從沒期望會看見這場景,如今……不想他竟然還是惦記著她的娘親。
雲鬟心中所感所覺,竟比聽見崔印親口說“想念我的乖女兒”之時,更是動容熨帖百倍。
雲鬟忙舉手拭淚,如此又看了片刻,見崔印要轉身的當兒,她便匆匆地帶著露珠兒先行往回,並不yù崔印看見自己也在此。
且說雲鬟急急回到莊上,只因看見崔印祭拜謝氏的那一幕,心中對父親的所感自好了許多,正要回房,不妨隱隱聽見隔廊有人道:“……這兒委實腌臢bī仄的很,不過是侯府一個花園子大小,侯爺竟能住的下。”
雲鬟聽得這聲抱怨,卻是跟隨胡嬤嬤的一個丫頭的聲氣兒,她眉頭一皺,便放慢腳步。
卻聽另一個丫頭道:“怪不得臨行前,那些姐姐們都說這是苦差事,都不肯來,聽說我要跟著,還一直取笑呢,我因想著畢竟是出來透透氣兒,還覺著是美差……畢竟難得跟著咱們侯爺出這樣兒的遠門,可見侯爺心裡果然是有大小姐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