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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看門的老僕哆哆嗦嗦來點了燈,哭了兩聲兒,自己換了素衣,戴了白布條,靈前燒了兩張紙,便退了出去。

    徐沉舟自己跪在靈前,將那一疊疊的huáng紙一一燒來。

    薄薄地huáng紙在盆內被火焰吞噬,捲起,又隨著外頭一陣風旋進來,微微起舞。

    徐沉舟將原先那一壺酒拿來,仰頭喝了兩口,又將餘下的澆落地上。

    徐沉舟記得那個曾總是叫著自己“哥哥”的少年,張小左幼年失了雙親,家裡長輩貪吝,曾想吞了他們這一房的田產,張小左無力反抗,是徐沉舟出面兒替他擺平了,以後又帶他出入幾回,周遭才無人敢欺負他。

    自此之後張小左便跟隨徐沉舟左右,看似好友,實則如小跟班兒般。

    只是徐沉舟並不十分在意張小左,畢竟如他這樣的人,結jiāo的狐朋狗黨到處都是,張小左……不過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個。

    夜幕降臨,偌大的張宅,不知從何處又傳來吟唱的聲響:“粉腮似羞,白米紅餡,chūn雨桃花帶笑看……”

    空dòngyīn森的靈堂里,徐沉舟一抖,雙手陡然握緊。

    剎那間,耳畔竟又響起少女的笑聲,以及有人叫道:“哥哥救我!”此一刻,竟不知是那少女的聲音,還是……

    眼前一陣混亂,記憶浮現,仿佛真真切切地聽見有人在耳畔叫:“哥哥救我!”

    聲嘶力竭,從……密林中傳了出來!

    仿佛是門響——“吱呀”極沉悶嘶啞的一聲。

    徐沉舟驀地抬頭,此刻他已經什麼也不怕,恨不得那兇手就立刻出現眼前,拼個你死我活也就罷了。

    然而就在抬頭的剎那,徐沉舟渾身汗毛倒豎。

    入眼的,先是一雙猩紅色的繡花鞋,於棺木之後,觸目驚心,再往上,仍是那白綾裙,鑲邊兒繡花的粉紅色對襟褂子……徐沉舟深吸一口氣,待看見那來人的臉之時,整個人一晃!

    他以為是自己震驚過度所致,忙站起身來,誰知雙腿一軟,竟未曾站穩,膝頭一屈,竟往前半跪下去。

    百忙中,徐沉舟用腰刀抵住地面兒,咬牙抬頭……腦中混沌不清,眼前所見也有些模糊,但是那個人的臉仍在眼前晃來晃去,似清楚,似迷幻。

    徐沉舟眯起眼睛盯著那人,喉頭動了動,額頭有冷汗滑落,口中嘶啞含糊叫道:“小、小左……”眼前一黑,往前徹底栽倒!

    是夜,雲鬟並未回可園,而是留在縣衙之中。

    守在張府的捕快已經換了兩班,據說徐沉舟一直跪在靈堂之前,悄無聲息,並無異動。

    白清輝望著面前一盞罩燈,已經出神許久。

    縣衙負責做飯的老僕端著托盤入內,雲鬟接了過來,又示意他噤聲,那老僕便悄無聲息又退了。

    雲鬟將托盤放在旁邊小桌上,打開看時,見不過是一碗青菜湯,一條gān煎鯽魚,一碟子梅gān菜炒臘ròu,外加兩碗白米飯。

    還未入口,只看了兩眼,又輕嗅了嗅,便發現那菜湯有些油膩過甚,鯽魚也略糊了,且是醃過的,透著一股齁咸之氣,梅gān菜炒臘ròu倒是做的地道,只不過加了辣。

    雲鬟盯著瞅了會兒,又看白清輝,想不出他是如何在縣衙里過了這許多日子的。

    只看白清輝的為人,又看這些菜色,便知道不會對他的口味,能讓他入喉的,大概只有這白米飯罷了,可偏偏清輝是北人……頓頓吃米飯的話……

    雲鬟在可園內,都要每頓調劑,因不必她吩咐,林嬤嬤的口味已足夠挑剔,因此每頓菜飯都是花樣翻新,雲鬟雖也不是個挑食的人,可跟清輝相比,儼然天地之別了。

    因夜色深了,只得將菜飯端了出來,擺在桌上,才輕輕招呼道:“大人,用晚飯了。”

    喚了兩回,清輝方回神,也不答話,只是走到椅子邊兒上坐了。

    雲鬟見他雖走了過來,眼神仍是直的,顯然在想事qíng,便一笑,自己撿了筷子,倒過來雙手遞了過去:“大人?”

    清輝不語也不動,雲鬟往前輕輕再一送:“大人,您該用……”

    話未說完,不防清輝抬手,手正碰在那筷子上,雲鬟也不想會如此,手一松,那雙竹筷便“啪”地落地。

    雲鬟一怔,忙俯身撿起來,才要叫人換一雙,清輝卻死死地盯著她。

    雲鬟察覺異樣,且不忙著叫人:“大人,您……怎麼了?”

    清輝不答,只將她手中的筷子拿了過來,如同握著匕首般往自己胸前比劃連連,又看看雲鬟,再瞧瞧自己,復沉思片刻,眼中便泛出淡淡笑意來。

    清輝道:“我想,我已知道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問道:“知道了什麼?”

    清輝緩緩吁了口氣:“我終於想通,盧逾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下被殺死的了。”

    第185章

    當下,白清輝即刻出門,命人把當日在張府門口守著的捕快喚來,令其再細說那日的qíng形。

    兩個捕快見縣官只顧再問這一段兒,又是不解,又且無奈,只得道:“那日盧逾喝醉了,張公子扶著外出,我們都暗中警戒,生怕這會子會有什麼殺手兇手之類的出現,盧逾還大聲叫嚷了數聲,腳下差點兒滑倒,是張公子跟他府內一個下人,好不容易將人扶上馬車,便是如此了。”

    白清輝問道:“只是扶上馬車麼?還有沒有別的,你且仔細。”

    兩人心想已經說得夠明白了,如何縣官只管糾纏?還以為白清輝是想責他們護衛不力,皺眉想了想,方道:“委實沒有人靠前兒,許多眼睛看著呢,那時候盧逾還亂嚷幾聲,張公子進了車內似說了兩句話……然後他終於才安靜不言語,馬車便離開了張府,一路上也並沒再停。”

    白清輝道:“你說,盧逾叫嚷的時候,張小左進了車內同他說話?”

    另一個捕快抓了抓頭,道:“回大人,也就一會兒的功夫,哦,是了,張公子還送了把傘給盧逾。”

    畢竟這些都是小事,捕快們自以為無足輕重,若不是白清輝問的這樣認真,只怕也想不起來。

    白清輝看向雲鬟,雲鬟此刻已經明白他的意思,便低聲道:“當日車廂內,並無其他傘。只有那一把桃花傘。”

    白清輝點頭:“你也已經知道了?”

    雲鬟看著手上的筷子,點了點頭。

    當時盧逾在張府喝醉了酒,多半是張小左用了什麼法子,或下藥,或哄勸,盧逾神志不清,到了中午大雨滂沱之時,便被張小左跟一個張府下人扶著出門,yù登車而歸。

    張府的跟隨之人,多只是防備周遭是不是會有“殺手”衝上來,又見盧逾醉醺醺地被扶著,自不會多在意他身上。

    張小左扶盧逾上車,應該是藉機相送之類,隨著上車的當兒,將袖底藏著的匕首拿出,一刀割喉封住聲音,然後再迅速地猛刺胸腹。

    外間的人又哪裡知道,咫尺相隔,他們想要保護的盧逾,就被人這樣輕易地殺了,連掙扎都來不及。

    張小左所拿的那把傘,自然不是尋常用的,而是那白底桃花傘,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打開來扔在旁邊,又拉起車廂門,竟是神不知,鬼不覺。

    而張小左兀自帶笑寒暄退了出來,更給人一種兩人正在相別的錯覺,何況張小左跟盧逾本就“同病相憐”乃是“好友”,又喝了半天酒,那裡就能懷疑他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呢,而盧逾已經在瞬間一命歸西。

    方才雲鬟因把筷子遞過來,白清輝舉手去接,誰知兩差了,便碰落在地,誰知就是這一個動作,雲鬟拿著筷子無聲無息含笑遞過來的模樣,讓他想破。

    當時張小左,何嘗不是這樣含笑上車,舉刀刺落,無聲無息殺了人,又若無其事地下車的呢。

    不管是護院還是捕快,留心提防的都是“外人”,或者是那“舉著桃花傘的女鬼”,又怎會料想,不是女鬼,而是內鬼。

    又以為人是活生生進了車子的,眾人有目共睹,兇手必然是在路上用了什麼匪夷所思的法子,只顧往離奇古怪上頭去想……卻不知,其實盧逾在馬車還未動之前就已經死了。

    這也正是眾人視線跟心理上的一處盲點。

    只因雲鬟無意中的動作,才讓白清輝觸動靈機,竟想通了盧逾之死的關鍵。

    想通此事之後,白清輝道:“張小左明明是加害之人,如何竟如此反轉,他到底是一個人行兇,亦或者還有幫凶?”

    又看雲鬟:“當日你發現馬車裡還有一個人,這個或許就是張小左的同黨了,從這看來,他們兩個,倒是有些像配合作案,可到底誰是主謀,張小左又為何意外身死?難道是起了內訌不成?”

    雲鬟思忖說道:“既然確認了張小左動手或者參與其中,那麼先前徐捕頭進入張府,不知張小左對他有無殺心?”

    白清輝道:“當時七人同行,已經去了五人,難道獨獨會撇下徐沉舟?只怕是當時有所圖謀,不過被我們前去,攪亂了他的計劃。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那如何張小左又忽然被殺?”

    當時張小左說進內室換衣裳,還不到半刻鐘的時間,白清輝已經覺察不妙。

    眾人往內而行,同時快到臥室之時,便聽見是張小左的慘叫聲無疑——可見兇手便是在那間不容髮的短暫時間內動手的。

    而且從地上血流如涌的方式看來,張小左的確是活著被砍下頭顱的,才能造成那樣大片的頸血噴濺。

    白清輝道:“此又是一大疑點,按理說我們去的甚是迅速,兇手卻能在瞬間利落殺人取走頭顱,且逃得無影無蹤。只可惜徐捕頭因張小左之死有些亂了心神,不然若是詳查現場跟屍首,或許會有所得。”說話間,有些遺憾之色。

    不料雲鬟聽了白清輝這句,便微微蹙眉,仔細回想當時。

    那一刻徐沉舟將房門推開,雲鬟跟白清輝在他身後,一左一右,便也看見地面的qíng形……可不過一眼而已,還未曾細看,就想起白清輝那症狀。

    因忙著去扶他,便未再仔細打量。

    這會子聽白清輝話中有些自責懊悔之意,雲鬟便不言語,只是仔細艘新回想那一幕。

    那時候——張小左陳屍在地,依舊是那一身兒粉色褂子白綾裙無疑,雙足亦著一模一樣的紅繡鞋,腳衝著外頭而倒。

    就仿佛正進了門yù換衣裳,卻被從門外進入的凶賊斬去頭顱,故而仰面跌倒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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