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1頁
誰知被傳進內之後,卻見那名動京城的“白閻王”,面色卻是溫溫和和的,問的卻也並不是什麼為難人的話,只是說:“當時你看到那現場,是怎麼想法?”又帶笑似的問:“想必是難以禁受的?當時我看著,心裡都有些受不住呢。”
眾人雖不是一塊兒入內的,可單獨相處,得他如此“平易近人”似的相問,這些捕快便漸漸退去拘束。
有的慢慢大了膽子,便吐苦水道:“不瞞大人,我因不留神看了一眼,差點兒就吐在裡頭了!幸而跑得快,跑到了屋子外頭……不然又要給捕頭大罵一頓,饒是如此,還腿軟了半日呢。”
白樘只笑了笑,似覺有趣,更並無責難的話,那人見狀,自更寬慰多話了。
又有捕快去了戒備,苦著臉說道:“我雖然當場忍著並沒有吐,然而回家之後,可是連做了好幾天的噩夢……幸而那一陣子府衙壓得狠,整天在街上亂跑,累的不成了,回家後倒頭睡一兩個時辰,才難得做夢呢。”
白樘又和顏悅色、甚至帶些同qíng地問他們周圍眾人是何反應,捕快們見狀,更是竭力回想,說的繪聲繪色,巨細靡遺。
屏風之後,書吏奮筆疾書,一一記錄在冊。
最後才叫了盧離進來,白樘先散散地問他多大年紀,在京兆府幾年,才又問起他是何時去到案發地,現場具體如何,又是如何觀感云云。
盧離也都答了,神色雖有侷促,卻似是見了高官、或者回思現場而有的惶惑感,並非心虛之意。
白樘不動聲色,忽然問道:“對了,我如何覺著你的名字有些熟悉呢?”
盧離半垂著頭,輕聲道:“我也不知猜的對不對……只是,義父原本是在刑部當差的,大概侍郎是聽過我的名字呢。”
白樘才若恍然般道:“是了,我記得……曾經張捕頭曾有個義子,莫非就是你?”
盧離微微一笑:“大人記得不錯,正是我。”
白樘嘆道:“我只隱約聽聞,張捕頭曾收留過一個孤兒……這許多年了,我竟忘了。你向來可好?張娘子可好麼?”
盧離謝過,也都答了,白樘又問道:“你卻也是個極孝順的,可惜如今只張娘子一個親人了,不過你既然是孤兒,可還記得自己的出身?真正並無其他親人了麼?多個依仗也是好的。”
盧離道:“先前的事,都記不得了,如今也只守著娘過日子罷了,不奢望其他的。”
白樘並不追問,略安撫嘉許了他幾句,便許他去了。
因此白清輝不知的是,他無意中問過盧離的那幾句,其實正也是白樘夾在那許多問話之中,問過盧離的。
倘若是別的什麼人,問到此處,只怕也就僅止於此了。
但是白樘自不是他人,只因如今著手查探的重點是長安坊的“朱”姓人家,如今偏又牽扯出跟舊日鴛鴦殺相關的人來。
張大繼已死,自不必提,所以由此及彼,現在所要著眼的人,竟成了“盧離”。
白樘看著面前檔冊記載,不覺又想起白清輝曾說過的:這兇手必然有個極便宜的身份……
白樘一笑:是啊,若說能夠肆意觀察諸家百姓們出入起居而不被人懷疑的、若說能時時刻刻留意路上行人來往動靜的……那些隨時隨地走在街頭的捕快自然是做得到的。
在此之前,白樘疑心的是更夫,更因此暗中查過,只是無果罷了。如今因引出了盧離,想到他的身份,更是疑雲重重了。
倘若盧離真的值得懷疑,那麼長安坊兇手遲遲不曾露面的原因,仿佛也可解。
盧離是捕快,自然有不錯的dòng察之能,更加上先前朱明添一家因夫妻反目大鬧,也曾驚動過京兆府的捕快們……倘若盧離也在其中,因此看出端倪,更是板上釘釘了。
獵物發現了異常,自然不會再自投羅網。
白樘長嘆……如今要做的,就是確認盧離的嫌疑身份。
長指又輕輕地敲在桌面上,發出輕微的咚咚聲響,白樘思忖半晌,忽然抬頭。
曾經那次,崔雲鬟同趙黼來到刑部同他密說內qíng之時,曾提過一句。
她說:“我記得那兇手的聲音……”
白樘眸色變幻:那女孩子聽過兇手的聲音……原本不足為奇,然而她說的是“我記得”三字。
不知為何,白樘覺著這一句話,大有含義。
白樘忽地道:“來人!”門口一名侍者走上前來,拱手領命,只聽面前的侍郎說道:“立刻去世子府,務必面見世子,親對他說……我請世子跟鳳哥兒即刻前來,有事相商。”
誰知半晌那人回來,卻帶了一個叫白樘轟然驚心的消息。
同一日,世子府中。
這天日色明麗,正是宴請賓客的huáng道吉日。晏王妃一大早兒起身打理收拾,又派侍女過來督促趙黼。
不料趙黼卻也早就起身,且已經沐浴過了,著一身絳紅色的錦緞袍服,袍擺繡著極華貴的江牙海水紋,金冠玉帶,更顯得丰神俊朗,威貴天成。
他今兒似乎興致格外高昂,吃了早飯,就去給晏王妃請安了,晏王妃見他如此打扮,著實是萬中無一的出彩,心裡自然格外喜歡。
趙黼請安過了,便自回來,因知道這會子云鬟多半在書房,他便直接拐了去,不料卻並不見人。
趙黼本要出去找一找,轉念一想,倒也罷了,走到書櫃前面兒瞧了一會子,便抽出一本來,原來他記得,這正是昨兒晚上雲鬟看的那本,本以為是什麼好的,垂眸看時,卻見是一本《法華經》。
趙黼啞然失笑,翻開來看了幾頁,卻見滿眼的“須菩提、迦旃延、大迦葉、目犍連……”竟是一無所知。
又見寫得是:“……若有人聞妙法華經乃至一偈一句,一念隨喜者,我亦與授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記。”他更加不明白了,勉qiáng看了會子,便覺得頭暈目眩,只得趕緊合上。
趙黼嘆了口氣,悻悻道:“這是滿口子的是些什麼,比之乎者也還難懂呢,她怎麼竟能看得下去?如今到底跑到哪裡去了?”
而此刻,雲鬟卻因要遠遠地避開沈家姐妹,便自躲開了去,因來至偏院,忽地聽裡頭有女孩兒說話的聲音。
細聞,乃是伺候趙黼的流蘇,有些煩惱似的說:“世子真是越發古怪了,王妃派我來伺候,是什麼意思,你們都知道了,怎麼偏偏他不知道。”
有丫頭笑說:“姐姐這兩日怕是辛苦的很了,在世子跟前兒轉來轉去,又白白地拋了那許多媚眼,怎奈世子都看不見。”
流蘇心惱,又抱怨:“你少來……要不怎麼說世子怪呢,偏待那書童像是跟對別人不一樣。”
丫頭道:“其實王妃也察覺了,故而前兒才傳他去問,不過看著他對答倒是很妥當的,人物也很好,王妃便才不計較了。”
兩個人正說著,隔院忽有人道:“沈家姑娘來了!”
流蘇便嘆道:“這沈姑娘雖看著極好,誰知道是不是個厲害的,若真成了咱們世子妃,以後也不知怎麼樣。”
那人道:“王妃看中的人物,只怕錯不了,何況兩個沈姑娘都是難得的,出身又高貴,只怕世子也是喜歡的。”
兩人一邊兒說著,一邊沿著角門自去看熱鬧了。
雲鬟聽到這裡,便轉身離開。只往後院僻靜處去,走了不知多久,估摸著已經入席了,才往前來。
誰知還未進門,就見靈雨滿面疑惑走來,手中拿了一封信似的,對雲鬟道:“哥兒看看這個是什麼?方才門上人送來,說是極要緊、指明了要給鳳哥兒的。”
第129章
話說先前,白樘叫人速去世子府上,只為相請趙黼跟雲鬟來刑部。
原來因他經過重重偵訊查探,疑心盧離是模仿“鴛鴦殺”的兇嫌,又想起雲鬟曾說“記得兇手的聲音”,故而想叫雲鬟過來,他暗中安排,讓她聽一聽盧離的聲音,看是否為真。
誰知那前去請人的侍衛回來後,卻道:“大人,事有蹊蹺。”
白樘忙問何故,那侍衛便道:“小人前往世子府,按照大人所說要面見世子,誰知世子見了我,劈面便問是不是刑部的人傳了鳳哥兒去,小人聽這話有疑,自把大人的話轉述了一遍,世子變了臉色,口中喃喃只說什麼‘不好’,當下也不再理會小人,竟徑直出門,不知所蹤了。”
白樘聞言微驚:“你可仔細打聽過到底發生何事了?”
侍衛道:“我出來後,在門上打聽過,聽那些小廝們說,原先王妃在宴請沈相家的兩位姑娘,後來傳世子去見的……便是在那會子,外頭有個捕快前來,說是府衙要送一封信給世子身邊兒的鳳哥兒,那些人不敢怠慢,只得替他送進去了,不多時候鳳哥兒就出來,隨著那人去了。”
白樘忽地覺著身上微冷:“府衙……的捕快?”
侍衛道:“打聽的極明白,的確是府衙的人,至於叫什麼就不知道了。”
雖說不知,可白樘心中卻隱隱地猜到了那人是誰。
白樘本要吩咐底下行事,復一想,便道:“多帶幾個人,即刻去府衙,查看鳳哥兒是否再那裡,再查盧捕快又在何處。”
他自個兒卻又起身往外,一邊兒叫備馬。底下人問道:“侍郎要去哪裡?”
白樘道:“去晏王世子府。”
正疾步如飛地往外而行,迎面卻見也有人匆匆忙忙地來了,竟正是清輝跟蔣勛阿澤三個。
白樘只當他又是來打聽案子的,便道:“我有急事,回頭說話。”
不料清輝忙攔住他:“父親稍等,我也有急事!”
且說此前早些,沈舒窈跟沈妙英兩人,乘車前往世子府。
兩個人同乘著一輛垂纓翠蓋的八寶車,沈妙英因見沈舒窈著一身鵝huáng色的襦衫,也仍只是淡掃蛾眉,輕點朱唇。
那烏雲般發端簪著兩朵珠釵,腕上一枚水色翡翠手鐲,打扮的甚是素淨,卻越發顯得氣質溫婉,容貌端麗。
沈妙英便嘖嘖說道:“今兒是王妃相請,姐姐如何越發不事裝扮起來了?倒是顯得我格外俗氣。”
今兒她著一襲銀紅色的衫裙,從發端到雙耳,手指腕上,都是一整套的名貴首飾,襯得容顏嬌麗,整個兒明艷照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