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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一直到出了廊下,抬頭才見前方一個小院,院中獨立一座三層小樓,周遭有些花樹環繞。

    huáng誠便對雲鬟道:“這便是袁小姐所住之處了。”

    此刻雲鬟細看,見繡樓周遭雖有些樹木,但不過是一層高,且並無別的路可以往樓上去,只前頭一條鵝卵石鋪成的甬道。

    袁老先生因心中感觸,早又落下淚來,huáng誠便勸止了老人,叫自去歇息,他卻帶雲鬟上去查探。

    因huáng誠前後來過數次,路徑早就熟悉無比,因此老先生也並不謙讓,只又派了一個婆子一個僕人隨著,但有吩咐便領命照辦就是。

    當下huáng誠便領著雲鬟,來到小樓旁,卻見底下門口竟立著兩個衙門的公差,門上卻還上著鎖。

    huáng誠因對雲鬟說道:“案發之後,袁家就命人將樓看住了,並沒叫更多閒雜人等上去,我接手之後,怕不妥當,才派了人過來。”

    那公差見他來到,行了個禮,又才掏出鑰匙,將鎖頭打開,huáng誠囑咐雲鬟道:“樓梯有些陡,鳳哥兒且留意。”

    雲鬟隨他入內,見樓內倒也寬敞,雖有窗戶,卻都從內閂著,huáng誠站在台階處,等她看了一遍,才領路拾級往上,邊走邊說道:“案發那夜,這樓里的丫鬟婆子我都一一問過,眾口一詞,說是門窗都從裡頭關緊了,因先前那王閆掐死丫頭的事,所以在這些防範上頭格外留意,素日更是不許一個外男來至內宅,照她們的說辭,是絕不會疏漏的。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既然如此說,事發後門窗都不曾毀壞過,意思便是這兇徒仍是在樓內……不曾出去?換言之,就是說兇徒不是當夜從外頭闖進來的?而似憑空出現一般?”

    huáng誠見她說“兇徒”,便點點頭,因說道:“此事怪就怪在這點兒上,倘若是人,斷無來無影去無蹤毫無蛛絲馬跡留下之理。”——上回城隍鬼的案件兒,那罪犯還是借著夜色,頭戴面具硬闖而去的呢。

    雲鬟道:“大人覺著這行兇的是人是鬼呢?”

    huáng誠笑了兩聲,道:“正如我先前斷城隍案所說,倘若是鬼,用魘魔法術等或攝人魂魄,或吸人jīng氣,高明輕易地奪人xing命倒也罷了,這番這鬼,卻還懂得行那苟且之事……”說到這裡,忽然意識到對方只是個幼年的女童而已,當下咳嗽了聲,道:“因窗戶都不曾開,往上有些暗,鳳哥兒留神腳下。”

    不料雲鬟聽了huáng誠的話,心中暗忖,又聽huáng誠戛然而止,她略一想,就知道其意,因換了話鋒問道:“仵作可查驗過了?”

    huáng誠道:“這……畢竟小姐是未嫁而亡,袁老先生的意思,不便叫人再驚擾玷rǔ她……”

    雲鬟嘆了口氣,道:“說的也是,老先生畢竟一片憐女之意。”

    huáng誠聽她主動提及仵作,隱隱猜到她的用意,怎奈有些話他也不便直說,便轉個彎兒道:“雖然不曾檢驗過屍身,然而詳細詢問伺候小姐的身邊兒人……多少也有些獲知。”

    此刻兩人已經上到了第三層樓,卻見房門也是鎖住了的,huáng誠拿了鑰匙打開,舉步入內。

    雲鬟跟在身後,鼻端先嗅到一股香薰的甜膩氣息,然香甜底下,卻又透著說不出的腐霉之氣,若隱若現。

    迎面是雕花的檀木屏風,轉了進內,便是會客之所。

    雲鬟定睛看去,見這房內布置的清新雅致,一色花梨木的家具,淺絳色的幔帳,地上鋪著軟厚的波斯地毯,一腳踩上去,仿佛踩在雲端般。

    先前上樓的時候,還常有咯吱咯吱的木頭聲響,此刻卻悄然無聲,格外靜謐。

    huáng誠便站在這廳內中央,等雲鬟走了過來,便往內一指,道:“裡頭就是小姐的臥房。”

    雲鬟轉頭,便看見一個小小地鏤空圓月門,兩人齊走上前,邁步入內,才見裡頭同是絳色的幔帳,中間擺著一張小小圓桌,右手邊最深處,是小姐的繡榻。

    huáng誠走到榻邊,看著空空如也的chuáng榻,未免想到如今人去樓空,而真相卻仍未白。

    此刻雲鬟正在靠牆的小桌旁,仰頭望著上頭的一個天青色花瓶,見裡頭原本cha著的幾枝月季花兒都枯萎凋落了,也無人收拾。

    兩人一時各自感慨,huáng誠嘆了口氣,忍不住放低了聲音:“雖然袁先生不願仵作檢驗,然而我私下裡問過他……他bī不得已同我說過,案發之時,小姐的chuáng帳上的確有些、有些污髒痕跡……”

    huáng誠原本他不想對雲鬟說及這些,甚至,也竭力避免了用“落紅”等過於直白的詞兒,心想雲鬟只怕是不明白的,然而說完之後,卻見她竟然轉過身去,也不知到底聽見了他的話不曾……可huáng誠卻不由莫名地紅了臉,心想:“我如何要對她說這些?這、這太逾過唐突了。”

    huáng誠正有些自責,忽聽雲鬟道:“所以大人就知道……這行兇的不是鬼怪麼?”

    huáng誠聞言啞然:事實上他因想要破案,自然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,雖不能檢驗屍身,私底下卻問起袁先生,又傳問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等。

    被他bī問之下,那些婆子丫頭們抗不出,果然吞吞吐吐地供認了:袁小姐被玷污那夜,chuáng褥上的確有落紅痕跡,甚至貼身的衣物上還有些“髒東西”……只不過因袁大人不許聲張,故而都私下裡偷偷地燒了gān淨。

    也正是因此,讓huáng誠確認這犯案之人不是鬼怪,必然是人禍!

    可是這些話,當然不好就對著一個小丫頭說的明明白白。

    然而聽雲鬟這般問,卻讓huáng誠納罕,竟猜不透她到底是不是明白了他的所指……

    huáng誠便咳嗽了聲,竭力正色又道:“是,我確認是人,然而……這卻更叫人不明白了,當日王閆殺人被判秋後處斬,原是驗明正身了的,早就死了之人,如何能死而復生又來做惡?這是疑點之一,第二,則是若他果然死而復生,又如何能在這樓上憑空出現,又憑空消失?”

    雲鬟點頭道:“大人認定犯案的是人,便已去了一個最大的疑團,如今剩下的,也一個一個解決就是了。不如先從這犯案者的身份上先查起來。”

    huáng誠見她恍若無事,一臉認真肅然地,他也便放鬆下來,眼中透出一抹笑意,道:“鳳哥兒跟我想的一樣,前日我親去了洛川縣,詳細問起去年王閆被斬的經過,但凡沾手的人,都有記在冊,我正叫秦捕頭一一暗查,看有無疑點,另外,也正要安排……想開棺查驗王閆的屍首呢。”

    雲鬟想不到他竟做到如此地步,不由嘆道:“大人果然心思縝密。”

    huáng誠苦笑道:“殊不知這樣做是極得罪人的?若非上頭壓得緊,洛川縣早就翻臉了,試想他已經定案處斬了的,我又來疑心他……且不論結果如何……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大人不必畏首畏尾,只問心無愧罷了。他倘若是清白無咎的,又翻什麼臉?他倘若真的行事有失,自然得罪有應得。”

    huáng誠禁不住莞爾:“越聽你說話,越不信你只六歲而已,難不成真是什麼jīng怪?”因怕雲鬟不喜自己這樣說,huáng誠又道:“倘若是jīng怪倒是好了,既然是鬼來犯案,我有了你相助,難道還怕他不成?”

    雲鬟只得勉qiáng一笑。

    兩人在屋內轉了半晌,也並無所獲,huáng誠道:“這兒終究死過人,而自打小姐出事後,便關門閉戶,再不曾開窗,只怕你呆的太久了,對你不好。咱們且走罷。”

    雲鬟轉頭又將屋內各色陳設、地方等看了一會兒,便隨著huáng誠往外而去。

    將下樓的時候,雲鬟問道:“是了,我聽聞小姐自縊那晚上,那賊又出現過,是丫鬟嫣紅目睹的?”

    huáng誠道:“不錯,只可惜這丫鬟因受了驚嚇,此刻有些神志不清了,我問了她幾回,她只叫有鬼。”

    當下雲鬟便不再問,因樓梯狹窄且陡,huáng誠便走在前,走兩步,便停下來照看雲鬟,到了二層樓處,雲鬟道:“這是做什麼的?”

    huáng誠道:“是小姐的書房。”因見雲鬟張望,他便掏出鑰匙,也將書房的門打開,引她入內相看。

    這一層卻比小姐的閨房更清幽了,迎面便是兩排書架,左手邊是一張美人榻,右手邊靠窗戶橫著長書桌,上頭布置文房四寶,另一側,卻還放著一架琴桌。

    雲鬟繞著看了一遭兒,也並無甚異樣,只瞧見字紙簍里仿佛有一團寫壞了的紙,揉成一團扔在裡頭。

    雲鬟不由道:“這裡藏書甚多,可見袁小姐是個才貌雙全的女子,竟遭遇這等飛來橫禍,可惜了這般金玉之質。”

    huáng誠也是心有戚戚然,道:“不錯,難道果然是紅顏薄命不成。”

    兩人看過了,嘆了幾句,才又下了樓,踏出繡樓的一刻,才覺得樓內那股隱隱霉朽壓抑的氣息一掃而空。

    衙差們復又鎖了門,huáng誠陪著雲鬟往外而行,走了幾步,回頭看這座小樓,苦笑嘆道:“因上回王閆之事,袁家才搬離原本的宅邸,只為看中這小樓安穩,只要鎖好門扇等,尋常之人是萬萬侵擾不得的,平日裡更是規謹嚴防,不許一個外人踏足,沒想到仍舊不免……”

    只能嘆造化弄人罷了。

    huáng誠因想著去跟袁老先生道別,誰知老先生先前回房之後,又慟哭了陣兒,竟暈厥過去,此刻正請了大夫來救治。

    兩人聞言,自不便打擾,便等在外間,聽說老先生醒來之後,便才告辭出門。

    原先兩人上樓查探之時,阿澤只在樓外等候,見雲鬟出來,才隨著一塊兒往外。

    袁家早給雲鬟備好了車馬,將上車之前,雲鬟因見huáng誠滿面憂色,便道:“大人是在擔心破不了案麼?”

    huáng誠嘆道:“我看老先生這般……若還不加緊破案,只怕他也撐不住了。”

    袁老先生本就年高,遭遇此事之後,更如風中殘燭一般,這段日子來已經憔悴非常。

    雲鬟是知道失去至親滋味的,聞言心中也是一痛,竟不敢再想,忙讓自己轉開心思,胡亂去想別的。

    正此刻,huáng誠探手入懷,竟掏出一張字紙來,因對雲鬟道:“我自接手此案,日夜懸心,更是隨身帶著此物,以為警示……”

    雲鬟忙抬眸看去,卻見白紙之上,墨跡淋漓地寫著八個字:冤魂索命,王閆所殺。

    雖是在青天白日底下,眼見如此,仍忍不住打了個寒噤,覺著森森冷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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