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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老爺正苦想,正一眼看見樓上宋先生下來,沈老爺便道:“有了,你們給我唱個《王婆罵jī》。”
那班頭忍著笑,領命自去,片刻扮好了,便上台唱了起來。
宋先生先掃視一眼樓內眾人,目光在牆角處一道影子上停了停,旋即仍是無事人般招呼了沈老爺,叫了早飯,鄰桌坐了。
正胡言亂語地唱個不住,沈老爺看見薛君生出來,便忙又招呼,薛君生上前行了禮,沈老爺道:“薛小哥,你覺著這唱得如何?”
薛君生含笑道:“我對西府調知之甚少,這次過來洛陽,也是來開眼界的,想是極好,故而沈老爺如此高興?”
沈老爺笑說:“你們江南的曲兒,未免太綿軟了,老爺聽著這詞兒才好。”說著,便跟著唱道:“拉弦的若偷吃我的jī,三根弦斷的光光哩,上場也不能拉的起,看不惱死急死你……”
薛君生聽出幾分意思,微微掃一眼宋老爺。
卻見他不動聲色,自顧自吃了飯,抹了抹嘴,才說道:“沈老爺好興致,一大早兒就聽罵jī,只不過,沈老爺走南闖北,也算見多識廣,怎麼就聽信了兩個毛兒都沒長齊的小崽子的話,白白地鬧騰了半宿呢?”
宋先生說完,又看一眼薛君生,眼神冷颼颼地,也不看戲,起身負手要走。
沈老爺在身後道:“宋賢弟,怎麼不看完戲再走呢?”
宋先生不理不睬,眼神中透出幾分輕蔑,跟昨日的熱絡判若兩人。
宋先生去後,沈老爺便端了茶杯坐在薛君生旁邊,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,問他幾歲了,要去哪裡等。
薛君生心中雖不甚喜歡,面上卻仍溫和答話,忙著吃了幾口,便只說飽了,也自起身回屋去。
正拾級上樓,將拐角處,薛君生忽地止步,抬眼看時,卻見上面靜悄悄地站著一個人,居然正是先頭走了的宋先生,此刻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眼神大不善。
薛君生一怔之下,仍是往上而行,正要擦肩而過之時,便聽宋先生yīn測測道:“若不是嫌命長,就即刻滾。”
薛君生腳下一頓:“先生這話何意?”
宋先生目光微變,探手猛地掐住薛君生的脖頸,往前一抵,便將他壓在牆上,他本就身形高大,手勁又qiáng,薛君生竟連掙扎也來不及。
宋先生漸漸bī近,正yù用力,忽地聽到樓梯口有個人冷冷道:“你gān什麼?”他猛抬頭往上看去,卻見樓上站著的正是崔雲鬟。
宋先生獰笑道:“就憑你們……”誰知還未說完,眼神忽然一變,竟是往身後瞄去,那副表qíng,三分疑惑七分驚惶,就仿佛一個自命不凡的獵手,忽然發現了自己竟是別人眼中的獵物。
宋先生猛然撒手,倒退一步,將身子緊緊地貼在牆壁上,乃是一個戒備之姿。
第61
話說宋先生忽然放開薛君生,貼牆而立,面色狐疑慌張。
雲鬟在樓上,只見他目光頻頻地往樓下瞥去,然而下面卻並無任何人出現。
頃刻,宋先生仍是貼著牆壁,腳下一步步挪動,戒備著往上而來。
最後竟一個箭步躍上樓,又衝到欄杆旁往下看去,
此刻樓下,沈老爺跟幾個早起的客人正三三兩兩坐著看戲,樓梯口處亦是空無一人。
宋先生緊鎖眉頭,左右打量了會兒,才又匆忙快步回房。
薛君生靠在牆上,手握著脖頸,聲聲低咳。
雲鬟來不及理會宋先生,急忙下來扶著他,問道:“怎麼樣?”
君生掩口又咳了數聲,勉qiáng停了道:“沒什麼大礙。”
雲鬟見他白膩的脖頸上多了幾道微紅的指印,心中不由又驚又怒。
薛君生見雲鬟動怒,卻輕輕握住她的手腕,道:“他竟如此……必然是因為做賊心虛,怕我們……壞了他的事,你說的不錯,此人必然就是真兇。”
雲鬟聽他聲音帶啞,心頭一緊,忙道:“且別做聲。”當下扶著薛君生慢慢地上了樓。
兩個進了房,雲鬟仔細看了看他是否傷的厲害,又叫露珠兒取清音丸,再去做一碗jī蛋茶。
薛君生不由道:“當真不礙事,鳳哥兒不必擔心。”
殊不知雲鬟心頭忐忑,心想:這本是該名滿京城的紅角兒,一把妙嗓清音,宛若天籟。倘若因此事而傷了他的嗓子,豈非絕大造孽。
而對薛君生而言,跟雲鬟相識到如今,這還是她首次如此張皇,縱然昨夜經歷那駭人qíng形,她兀自一派鎮定自若,如今卻是如此。
薛君生不由莞爾,卻也不再攔她,頃刻服了清音丸,雲鬟又親捧著jī蛋茶給他,道:“慢慢地喝,有些燙。”見薛君生猶豫不喝,雲鬟便道:“先前我生病了嗓子疼,我娘便給我喝這個。”
薛君生忍不住又笑起來,便接過jī蛋茶,溫聲道:“多謝鳳哥兒。”當下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了起來,心底也莫名一陣一陣地熨帖。
雲鬟坐在桌邊兒,便看著他喝“茶”,等薛君生喝光了,便問道:“好些了麼?”
其實仍有些疼,然而對上她急切的眼神,薛君生抬手在喉頭撫了撫,道:“果然有用,竟不疼了。”
雲鬟聞言,便舒心一笑,薛君生見她雙眸閃閃,此刻雖是yīn雨天,他卻如見了陽光一般,瞬間竟然無言,連那微微地疼也不復存在。
雲鬟卻跳下地,對露珠兒道:“好生照料薛公子。”
薛君生見她要出門,才問道:“鳳哥兒去哪裡?”
雲鬟道:“不必擔心,我去外頭走一走。”
薛君生想到方才宋先生窮凶極惡的模樣,自是憂心,雲鬟道:“不打緊,我會叫人跟著,他總不會光天化日裡下手。”
雲鬟出門後,站在欄杆前往下看了會兒:方才宋先生原形畢露,本一派肆無忌憚,不知為何竟忽然收手,看他的反應,卻像是在怕著什麼。
雲鬟往下看了會兒,見大堂內零零散散坐著十數個住客,沈老爺也自在其中,卻並不見什麼異樣。
雲鬟端詳了會兒,便叫曉晴將陳叔叫來。
頃刻陳叔來到,雲鬟便低低吩咐了幾句,陳叔領命而去,下了樓後,先找了沈老爺,低語數句,兩人便又雙雙去找店掌柜。
雲鬟在上頭望著,見三人商談了會兒,店掌柜便透出頹喪無奈之氣來,沈老爺卻是興高采烈。
陳叔回身,揚首對著雲鬟一點頭,雲鬟便知道事成了。
正在這時,雲鬟聽得旁邊的門扇輕輕一響,竟是宋先生又開門走了出來。
正好兒底下掌柜招呼了人,竟從樓下開始,挨個房間敲開,細細搜尋起來。
原來雲鬟雖然信林嬤嬤所見,知道這客棧內發生了兇案,然因始終沒有頭緒,她倒也並不是那一味qiáng求之人,本想今兒大傢伙都各奔前路,那便不了了之而已。
誰知竟見了宋先生對薛君生如此,反激出她心底的一股恨怒之氣來:為何行兇者竟如此肆無忌憚?竟毫無顧忌地想要再加害無辜之人?
尤其是想到薛君生身負絕佳天賦,卻差點兒被此人毀了……
雲鬟竟再也無法平息心qíng,亦無法坐視,便叫陳叔下去同沈老爺說,叫勸服掌柜,將整個客棧徹查,勢必要找出那屍體不可。
沈老爺正因行程受阻,百無聊賴的,恨不得找一件事兒來做一做呢,聞言自然樂得鬧騰。
掌柜本不肯,是陳叔道:“我家主人說了,昨日接連兩次把我們的人嚇壞,不是兇案,自然是鬧鬼了。若掌柜仍坐視不理,咱們便鬧出去,告上官府,到時候衙門派了人來,不僅要搜個底兒朝天,只怕還要耽擱店家做生意呢,且這鬧鬼的名頭再傳出去……”
掌柜的聽了這些話,自是膽戰心驚,本來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,然而若再鬧出更大的事來,自然得不償失,再加上沈老爺也在旁,當下不敢不從。
雲鬟在樓上靜看,見宋先生出門來,她仍是站著不動,面無表qíng。
宋先生打量樓下qíng形,看到陳叔跟沈老爺在內,又看雲鬟如此,自知其qíng,便冷冷道:“小丫頭,你到底是什麼來歷?”
雲鬟道:“我不過是個過客罷了,不知宋先生是什麼來歷?”
宋先生聞答,目光森森看她一眼:“我奉勸你,咱們井水不犯河水,你不要多管閒事。”
雲鬟道:“然而我已經管了,你待如何?”
宋先生眉峰一皺,握在腰後的手猛然握的緊了緊,卻仍不動,道:“你倒是有恃無恐,看不出,你這樣的小丫頭,竟有那樣的高手……”
雲鬟聽到這裡,方看向他。
宋先生打量她的神色,驀地停口,目光變幻了會兒,才說:“你既然想找那屍體,那就找好了,掘地三尺都使得,你若真的能找到,我就心服口服。”
雲鬟不答。
宋先生冷冷一笑,轉身yù回房。
雲鬟忽道:“你方才說井水不犯河水,卻是錯了。”
宋先生回頭看她,雲鬟道:“可知你最錯的是什麼?”
宋先生喉頭一動:“怎麼?”
雲鬟道:“你不該對他出手。”她微微揚首看著宋先生,雙眸明定如星,又道:“你篤定我找不到屍體,卻不知我年紀小,是最受不得激的,竟一定要找出來不可。然而到時候找出來,只怕先生就不能只是一個‘心服口服’而已,豈不聞:殺人者死。”
宋先生直直地盯著她,半晌咬牙笑道:“好。”轉身進屋去了。
此刻樓下已經喧鬧起來,眾人慢慢地找了兩間房,有些沒住人的房間自然無礙,但是有些入住了的客人,自然有些不樂意,就口角起來,掌柜的被兩頭擠bī,只好陪笑罷了。
雲鬟看了會兒,便也下樓,跟著走了一遭兒,連夥計們的住處,廚房,雜物間等也一一翻找過。
如此,足足地忙了一個時辰多,才把底樓的房間都找遍了。
因又上了樓來找尋,不免又打開宋先生的房門重新找了一遍,宋先生也不說話,袖手冷眼而已。
眼見過了吃中飯的時候,沈老爺過了興頭,又餓了,便派了四個護衛跟隨搜尋,他自個兒卻去堂下要了中飯吃。
掌柜的有氣無力,卻只得qiáng撐著,終究把樓上一層的樓房都找了個遍,卻果然一根毛兒也沒找到。
掌柜陪笑的臉都僵了,此刻見什麼也沒找到,底氣便足了起來,滿心惱怒,便抱怨道:“如今可消停了麼?難道真的要把整座樓翻個個兒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