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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道:“不急,世上無難事,只怕有心人,何況,倘若當真那位大人也在,別說是鄜州大營內的軍士,就算是他們的監軍犯法,也一樣會處置公道的。”
秦晨不由探頭道:“你說的那位大人是誰……總不至於是那日去縣衙問罪的那個罷?”
雲鬟聽他這般語氣,不覺微微一笑,道:“你何必這樣敵視那位大人,只看他肯不肯cha手罷了,若他肯cha手,就是你們知縣大人的福分了。”
秦晨嘖嘖了兩聲,問道:“你說的這樣神乎其神的,那個究竟是什麼人?”
雲鬟不答,想了想,抬手抓住毛筆,不知為何又放下了,只是伸出手指,在面前雪白的紙上虛虛提著,凌空劃了一番。
秦晨只看見那細嫩如玉的手指當空划動,姿態自是極好看的,他看的呆了,半晌才醒悟雲鬟是在比劃著名寫字,只可惜哪裡能看得出來是寫得什麼?
秦晨眼珠一轉,便笑道:“好鳳哥兒,你又考我呢?我可猜不出來,不過倘若這位大人真有你說的這樣神,那何不也請他出面,把小周村的鬼殺人案子也給一併破了?”
雲鬟聽到這裡,卻搖了搖頭。
秦晨笑問道:“怎麼了?難道他也不能?”
雲鬟正色道:“並不是不能,這世間也並沒有什麼案子能難倒這位大人的……我的意思是,小周村的案子,不必別人cha手。”
秦晨皺眉:“我怎麼越發不明白這話了?”
雲鬟垂了眼皮,輕聲道:“城隍廟小鬼殺人的案子,不必別人cha手,huáng知縣一個人便能破案。秦捕頭,你放心罷了。”
她的聲音雖輕,卻透著一絲篤定堅決,秦晨倒吸一口冷氣:“這話……你……你又怎麼知道?”
雲鬟唇角一挑,卻並未回答。
秦晨半信半疑,有些懷疑雲鬟是故意說出來安慰自個的,正好兒陳叔派露珠兒過來請他,說是huáng知縣醒了,秦晨便來不及纏問雲鬟,轉身撒腿跑了。
雲鬟見秦晨走了,方走近窗邊,往外看了一眼。
雨已經停了,只屋檐上偶爾慢慢地飄落下一滴,墜在地上,冥冥中似有樂動。
說huáng誠能破鬼殺人一案,卻並不是說來安慰秦晨的,這只是一個事實而已。
因為在雲鬟的記憶中,——鄜州知縣huáng誠,原本只是一個庸庸碌碌並無什麼大作為的縣令而已,他之所以會升為刑部主事,就是因為他破了三鎮五縣、口耳相傳的城隍鬼殺人一案,且斷的gān淨利落,眾人稱道,連當時的刑部尚書都讚賞有加,故而破格留任。
可隨著雨停,人也又清醒了許多,雲鬟忽然又想到:記憶中的huáng誠,跟此刻的huáng誠,分明是在兩種狀況之下,現在的huáng誠為過去之事所困,又加上青玫之事也跟先前不同……
就如huáng知縣方才所嘆“有心無力”的話,他原先判案,只以自己之心為要,亦從未自我懷疑,可因上回雲鬟上堂對峙之後,huáng知縣在青玫一案上一反常態,最終到現在,他的心態際遇種種,跟先前都已不同了。
既然這樣,他是不是還能順利的斷破城隍鬼殺人一案?
一念至此,雲鬟不由又有些心亂。
至晚間掌燈時分,huáng知縣早已離去,林嬤嬤跟露珠送了晚飯,雲鬟卻毫無食yù,只在勸說之下勉qiáng地吃了兩筷,就再也不肯動箸。
林嬤嬤知道她心裡難過,也怕勉qiáng她吃了,積在心裡反而不好,於是只得作罷。
又因擔心青玫才去,擔心雲鬟一個人睡害怕,林嬤嬤便搬了鋪蓋進來陪chuáng。
是夜,萬籟俱寂,雲鬟想到昔日青玫擁著自己、低聲暖語之時,不覺無聲而淚落。
忽聽林嬤嬤在外chuáng道:“鳳哥兒睡了麼?”
雲鬟亦不做聲,林嬤嬤嘆了口氣,道:“我已叫陳管家請了個教書先生,明兒來,給京內寫一封信……讓侯爺不管如何,總要早些派人來接咱們回去才好。”
雲鬟聽了這句,才抬手抹去眼中淚,道:“奶娘,我不想回去。”
林嬤嬤本就猜她沒睡,聞言道:“這話糊塗,你本是來探少奶奶病的,本該早些回去了,難道要在這鄉下過一輩子?原本這兒倒也平靜安寧,卻也罷了,可現在這樣……莊裡莊外竟都不太平,還是及早回去的好。”
雲鬟皺了皺眉,林嬤嬤忽然說道:“是了,昨兒來的那個白四爺,便是從京內來的,他又是那樣的顯貴身份,我叫人寫了信,托他帶回京去,保管侯爺看了後,立刻就派人接你回京!”
雲鬟聽到這裡,便猛地坐起來,皺眉道:“奶娘!”
第25章
且說雲鬟聽了這話,不由霍然起身,道:“奶娘,萬不許你驚動白大人。”
林嬤嬤聽她語聲肅然,便怔問:“如何不許?莫非是信不過這白四爺麼?”
帳子內雲鬟沉默了會兒,方又將聲調放的緩和了些,因說道:“這位大人的為人,自然是最信得過的,然而人家不過跟咱們是泛泛之jiāo,縱然是跟京城侯府,實則也沒什麼牽連的,如今人家好不容易登門一趟,咱們且還不知道他的來意,就貿貿然托人辦事,卻叫他怎麼想呢?”
林嬤嬤醒悟過來,思忖著說:“這話也是,白四爺身份畢竟在那,若讓他以為咱們是那種一沾便死抱著不放的人家,倒是不好了。”微微一嘆,又道:“既然如此,倒是罷了。”
雲鬟鬆了口氣,才又緩緩躺倒,片刻,悄聲說:“奶娘,我知道你不習慣在莊上,跟著我原本是委屈了你,且如今我在侯府……必然是個不討喜的,然而對我而言,卻也並不想回去礙誰的眼,反覺著這裡要好的多……”說至此,不免又想起青玫,心裡難過,便不願再說下去,只低低道:“畢竟清閒……”
室內寂靜,林嬤嬤聽得分明,便也嘆說:“姑娘你不用多心,我平常里雖愛念叨幾句,又總說著回京,卻並不是我自己著急想回去,不過是替你可惜罷了,我雖是你的奶娘,但從小兒奶大了你,心裡實則是真疼你,跟別的人不同……你的心思我又如何不明白?你既然不願意,就等就是了,我倒要看看府裡頭忍心到什麼地步呢……”
林嬤嬤說著,眼睛也有些濕潤,復嘆數聲:“青玫那丫頭是個苦命的,可她雖去了,還有奶娘在呢,我已經跟她念叨過了,且讓她放心,我會好生照料姑娘的,讓她不要記掛,安安穩穩自去就是了……唉,好小姐,睡罷。”
雲鬟聽著,便默默地翻了個身,眼睛合了合,卻又睜開,眼底又有淚無聲滑落,心裡卻更亂。
那日她在柳林見了青玫的慘狀,暈厥過去之後,便人事不知。只隱隱覺著仿佛有人照料著自己,有些穩妥可靠之感。
及至醒來,待她恢復了些神智後,林嬤嬤才對她提起白樘來見的事,雲鬟聽了,如夢似幻,半晌無言。
先前她記起在鄜州衙門門口看見過那一道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影子,她分明記得,卻不敢輕信。
那位大人如何竟會在此時出現在鄜州?
然而林嬤嬤的話豈會有假,倘若別人認不得那位大人也就罷了,林嬤嬤可是侯府出身,畢竟有些眼力見識,何況她先前在京的時候也見過白樘一面,且似白大人那種人物,但凡見過一次,就絕對不會再認錯。
雲鬟心想:果然她並不是全知萬能的。
白樘自不會無緣無故突然來到鄜州,顯然他“前世”也是來過,不過她不知道罷了——就如這一次她暈厥過去,跟他錯過,細想“前世”,青玫早就遇難,她連病了數日……莫非,就是在那幾日裡,她便如同今次一般,錯過了什麼?
可是白樘的出現,卻讓她心底另一個疑問又翻出來:雲鬟曾疑心,前世,明明是謝二害了青玫,嫁禍來福兒,此案已經板上釘釘,可是謝二卻不知所蹤。
謝二本是為素閒莊的產業而來,滿臉志在必得,怎會忽然不見了人?雲鬟起初還猜是他殺了青玫,所以做賊心虛而已,可是謝二那人窮凶極惡,似那般喪心病狂的歹人,利字當頭,又哪裡會為點兒“心虛”而舍手離去?
當時青玫死,陳叔六神無主,林嬤嬤一介婦人、更不是謝家的,全不頂事,且雲鬟病重昏沉,對謝二而言,這簡直是再好不過的qíng形,按他的xingqíng,這時他本該毫不猶豫地徹底侵吞素閒莊。
可他竟不曾。
如今想想,倘若當時白樘也在鄜州,倘若白樘也來過素閒莊……以他的為人,又哪裡會容忍謝二伸手?
只怕這才是謝二突然之間不知所蹤的最大原因!
畢竟,謝二再窮凶極惡,可一隻狺狺惡犬而已,又怎能跟真真正正的獅子老虎匹敵呢?若知機的,早就心膽俱裂,望風而逃為上。
可這些都也罷了。
雲鬟按下浮雜的思緒,只是想著青玫,她本不該去想,可卻忍不住想,心心念念本以為能重來一次的人生,被青玫之死突如其來,就如同一朵花正yù盈盈綻放,忽然一陣風bào狂飆而至。
本以為重活一次,不至於再重複那些駭人的悲慘記憶,如今舊憶仍在,更添新困。
真真是啼笑皆非,令人心灰意懶的人生。
次日一早,林嬤嬤便去廚下看廚娘們張羅早飯,因雲鬟這幾日極少進食,原先有些微鼓的包子臉也消瘦下去,林嬤嬤心中著急,只得在飲食上多上心些而已。
一時三刻,早飯準備妥當,林嬤嬤領著露珠兒跟廚娘,便往房中來,將飯菜布置妥當,便叫雲鬟。
然不出所料,女孩子仍是懨懨地,竟連雙眼也不願睜開似的,林嬤嬤又氣又疼,正想把她硬拉起來,忽地露珠兒在外道:“小狗兒跟阿寶他們來找鳳哥兒了。”
林嬤嬤聽了詫異,原本她並不喜歡這些小孩子,嫌他們身上土腥氣重,且多是小男孩子,自然不能跟鳳哥兒常常攪在一塊兒,然而此刻聽見說來了,卻反而鬆了口氣——竟巴不得他們來多哄一哄鳳哥兒才好。
當下林嬤嬤站起身來,此刻小狗兒跟阿寶等孩子已經走到門口,猛地看見了她,便不敢進來,一個個怯怯地喊:“林大娘。”
林嬤嬤望著幾個泥猴,嘆了聲,搖搖頭,便自己邁步出去了,她前腳才出門,後面小狗兒阿寶等已經迫不及待跑了進內室,口中喊著:“鳳哥兒……”
林嬤嬤不由大皺眉頭:“成什麼體統……”只是並未大聲,只是低低地嘀咕了一句,便命露珠兒在此盯著,自己出了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