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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次日,鄭盛世果然提審了霍城,據霍城招供:原來當日,一行四人圍坐青石桌邊兒,果然是張一闌取水來喝,霍城雖只喝了一口,片刻卻覺得頭目森森,便不省人事,等到神智恢復之時,一睜眼,看見的卻是范捕快一刀將張一闌“砍死”——當時他自然不知張一闌其實並沒有死,只見同行鏢師“死”在地上,一時誤以為是范捕快想要劫鏢,當下拼命提刀相抗。

    誰知一個失手,將范捕快殺死。

    正當他發呆之時,背後張一闌卻又爬起,提刀向他攻來,口中叫道:“有人劫鏢!”

    幾乎同時,那同行鏢師也呻吟了聲,見狀便也cao刀加入戰團,霍城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了,加上他體內藥xing未退,方才又同范捕快相鬥耗費力氣,見張一闌刀刀狠辣,顯然當自己是“劫鏢殺人”的真兇,想要置人於死地,霍城無法,只得逃走。

    誰知很快,便傳來他被通緝的消息,又因為殺死了捕快,所以會稽所有的公差都知曉此事,眾人無不切齒痛恨,發誓只要捉到霍城,便要為死去的范捕快報仇。

    霍城知道自己一旦被捉,便是死罪難逃,甚至可能來不及堂審,就會被憤怒的捕快們殺死,故而霍城一直不敢露面。

    只因他知道韓伯曹是個jīng明的人,故而鼓足勇氣,抽空私下見韓伯曹,本想跟他解釋清楚——誰知那時候韓伯曹正為chūn紅的事殫jīng竭慮,哪裡還能顧得上別人,又因先入為主以為霍城殺死了范捕快,且知道霍城刀法犀利,因此韓伯曹一言不發,立刻先發制人,要將他拿下或者殺死,竟是一個字兒也不能聽他說。

    霍城見勢不妙,不敢再多發一言,立刻果斷逃走。

    霍城將這所有都供述了一遍:“范捕快的確是我所殺,只不過是因為我以為他殺了張一闌,起初我以為他是殺人劫鏢的兇手,後來想起……反而是張一闌,他明明被范捕快所傷,但醒來後卻一口咬定是我劫鏢,且張一闌跟范捕快並不像是中了迷藥的模樣,是以我思來想去,竟覺著他的嫌疑反而最大。”

    鄭盛世擰眉聽完,便問道:“那劫走的兩箱子物件兒,你藏在哪裡了?”

    兩邊兒捕快們也都冷冷地看著,霍城聞聽,越發透心兒涼,倘若這鄭縣官相信他的話,自然不會問出這句來了。

    霍城便道:“大人,箱子不是我劫走的。”

    鄭盛世道:“哼,刁民,看樣子不用刑你是不會招認的了。”

    正在此刻,忽然徐沉舟道:“大人,既然霍城已經捉拿歸案,我覺著,很該也傳張一闌上堂,讓他們兩個對質,此案或許會另有發現。”

    鄭盛世果然點頭,即刻命人前去傳張一闌,誰知那捕快去了半晌,回來時候,臉色大變,竟道:“大人,我們去了張家傳人,誰知去了才知道,原來張一闌今兒早上被一匹驚了的馬踩死了!”

    鄭盛世目瞪口呆,徐沉舟也吃了一驚,忙傳仵作,帶人親自去查看。

    原來張一闌晨起上街,果然看見一匹馬兒驚了,不知怎地他似沒看見一般,直直便沖了上去,頓時被馬兒撞飛,頭碰在石板上,當場身亡,此事周圍許多人都看得清楚明白。

    徐沉舟暗中將張家搜了一遍,卻也仍沒找到當年贓物。

    鄭盛世聞訊,指著底下的霍城道:“混帳,這下你還能誣賴哪個?”

    當下竟命先拖了下去打二十大板,打的皮開ròu綻,幾乎昏死過去。

    因霍城“供認”不出財物藏在哪裡,張一闌又死無對證,但范捕快一條命在霍城手上卻十分確鑿。

    鄭盛世便命加速結案,趁著霍城昏厥,按了手印,打入牢房。

    不料,竟又因為此案是先前遺留案件,早就定了霍城死罪,請過刑部的,故而如今捉拿到了人犯,案qíng又無“反覆”,是以不必再請,只自行斬訣就是。

    霍家聽說宣判,一家三口在縣衙門口哭的天昏地暗。

    此刻因有些百姓聽說了內qíng,都覺著或許此案有疑,因此也不似先前那樣痛恨霍家了,也有的終於敢為霍城說幾句話,因道:“霍城先前是十分正直之人,所以鏢行里的名頭也最響亮,他絕不像是會殺人越貨的。”

    也有的說:“倘若真的是他劫走了財物,他又如何笨的再回來自投羅網,帶著寶貝遠走高飛豈不是好?”

    范小郎因也聽那些捕快說了霍城供認的“胡話”,雖絕不肯相信,但是因為那天雲鬟帶著他們四個在蘭渚山下“案發現場重演”,他已經察覺不對了,心裡滋味異樣,沒了先前翻江倒海似的憤怒,反而隱隱地十分難過,不知是為了自己跟死去的父親,還是為了霍家。

    這一天,日影有些奇異地昏huáng。

    徐沉舟來至可園,一路打量院中景色,果然清新動人,便嘖嘖說道:“當初我怎麼不知有這好去處,不然早買下來了。”

    旺兒笑道:“這可不成,咱們會稽,整個兒都是徐爺的也無妨,唯獨這一塊兒,得留給我們主子呢,沒有這樣相襯的去處,也留不住我們主子這樣的人物。”

    徐沉舟笑道:“哈哈,說的是,栽得梧桐,好引鳳凰吶。”

    說著來到書房,進內,見滿室書香,雲鬟坐在書桌前。

    因近來天色轉暖,身上著一件淡天青的縐紗鶴氅,散散鬆鬆地,裡面是rǔ白色絹絲袍子,肩頭繡著一枝橫斜的含苞雪梅,烏髮用天青色緞帶束著,越發顯得人如美玉,秀雅脫俗,通身簡直挑不出一絲兒瑕疵。

    徐沉舟道:“幾日不見,鳳兒越發好看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起身相迎,置若罔聞:“徐爺是聰明人,大概猜到我為何請徐爺前來了?”

    徐沉舟一撩袍擺,這會子,竟忽然覺著自己這捕頭衣裳實在粗糙不堪,沒來由竟生出些自慚形穢之意,便道:“知道,不過是為了霍城的事,他不日就要被處斬,地方兒都選好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不知如何才能有轉圜?”

    徐沉舟手指彈過膝頭一絲塵燼:“你想救他?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他若有罪,我自然一聲不出。”

    徐沉舟道:“可惜這世道便是如此,並不是所有真相都能大白於世的。”

    雲鬟道:“徐爺明明可以幫得上。”

    徐沉舟淡淡道:“我為什麼要幫?對我並無任何好處。”

    沉默片刻,雲鬟道:“那徐爺如何才肯?”

    徐沉舟眯起雙眸,忽然道:“很簡單……”一句話正要出口,望著對方清澈的幾乎映出自己倒影的明眸,徐沉舟喉頭一梗,終於說道:“你入公門吧,似你這樣愛多管閒事的xingqíng,入了公門,自能說話,就不必再求別人了。”

    雲鬟並無絲毫猶豫:“好,我答應徐爺,這樣就可以救得了霍城麼?”

    徐沉舟愕然,上次在韓伯曹門口他曾這樣提議過,當時雲鬟一口拒絕,如今卻……徐沉舟問道:“為何你這次竟這樣痛快答應?”

    雲鬟垂眸:“不過是‘有所不為,有所必為’。”

    徐沉舟蹙眉看了她半晌,忽然笑道:“我真是越來越對你刮目相看了,小鳳凰。”

    雲鬟起身道:“霍城的xing命,就拜託徐爺了。”她拱手垂頭,端端正正,深深作揖。

    徐沉舟起身之時,似笑非笑地說:“你放心就是了,這次我必不負你。索xing多告訴你一句:鄭老爺只怕留不久了,我已得了機密消息,咱們這地方將得一名新官兒,聽說來頭不小,就是不知是黑是白。”

    第170章

    當天,徐沉舟帶了三班衙役,出城直奔蘭渚山下,又派四五個水兵,潛入照鑑湖,沿著湖畔摸索搜尋了一個時辰左右,終於有所得。

    兩個金絲楠烏木箱子升出水面,岸上眾捕快慌忙接手搬了上來,徐沉舟試著踢了一腳,十分沉重。

    旁邊捕快笑道:“捕頭真是神了,這也能找到?是怎麼知道他們把贓物藏在這兒的?”

    徐沉舟笑而不答:“留神gān活兒罷了。”

    捕快們大拍馬屁:“可是的,什麼能逃得過咱們徐爺的眼?那霍城逃了半年,無人知道他在哪兒,還不是撞在徐爺手裡?”

    徐沉舟笑道:“別耍嘴,快些把東西運回衙門是要緊的。”

    又有人好奇箱子裡的物件兒,便攛掇問道:“要不要打開看看到底是不是贓物?”

    徐沉舟似笑非笑道:“這是大人所有的物件兒,你敢打開?”眾人一想,方回味過來,不敢再提。

    當下將箱籠帶回了縣衙,鄭盛世聽聞,忙趕出來。

    等箱子被抬進廳內,鄭盛世喜不自禁,急急拿了鑰匙開鎖,幸而雖在水下半年,那銅鎖依舊完好無損。

    徐沉舟因要避嫌,便只在外頭站著。

    誰知半晌,聽到裡頭鄭盛世哭了兩聲,徐沉舟不免探頭看了眼,卻見鄭盛世跌在地上,哭道:“天殺的,真造孽。”

    徐沉舟見他不似是個“喜極而泣”的模樣,卻並不入內,只問道:“大人,東西已經找回來,好端端地做什麼哭了?難道果然不是?”

    鄭盛世哭道:“是,可是本大人寧肯不是。”

    徐沉舟見說的稀奇,便邁步走了進來,卻見兩個箱子都已經打開,第一個箱子倒也罷了,裡頭放著幾樣兒古董,並些金銀珠寶等物,無甚驚奇。

    但是另一個箱子裡,卻是一片稀爛。瞧著竟像是些紙糊一樣。

    徐沉舟也覺著意外:“這是些什麼?”

    鄭盛世趴在那口箱子上,哭得十分傷心:“這都是老爺連年來收集的名人字畫……各種難得的絕響、遺蹟,巧奪天工,嘆為觀止。本想運回鄉下,等辭官退隱後好生日日欣賞,或留作傳家寶,不料竟給這般蠢材劫走,放在哪裡不好,偏偏放在水裡,我的寶貝們……”

    張開雙手要撈摸,卻又心痛絞動,大哭不已。

    徐沉舟又是驚訝,又是好笑。

    只得隨意安撫兩句:“好歹財寶等都找回來了,大人且節哀。”

    鄭盛世悲從中來:“我寧肯金珠寶貝丟了,也不想這些絕世筆墨遭逢如此命運。”仍舊哇哇大哭,傷心至極。

    徐沉舟見如此,便悄悄地退了出來,站在門口看了會兒天,無聲一笑,搖搖頭,轉身下了台階。

    次日,鄭盛世復開堂審訊,這一次卻很快宣判,竟把先前所斷盡數推翻,竟判了霍城無罪,當堂釋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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