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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黼心頭一跳,便不回答。
雲鬟望了他一會兒,卻也不再追問,只有道:“你可知道,那時候我在佛前許的是什麼願望?”
趙黼眨了眨眼,心裡雖想知道,卻仍道:“你不是不肯說麼?”
雲鬟道:“我當時心有芥蒂,自然不願意跟你說。如今說也無妨。我當時許的是……這一世平安喜樂,前世冤孽盡消。”
趙黼眼睛微微眯起:“你總不會……在那時候就知道我的心思了?”
雲鬟道:“我當時連你跟我一樣都不知道。甚至對你的身份存疑,後來……才回味過來的。”
趙黼問:“回味過來什麼了?”
雲鬟垂眸:“你所打的主意。”
趙黼冷哼了聲,走開兩步。
這會兒靈雨進來奉了茶水,又道:“其實湯藥也並沒有喝呢,先前都熬好了。”
趙黼便讓快拿來,不多時靈雨把藥送上,雲鬟下咽甚是艱難,卻也慢慢地喝了。
靈雨見他兩人在說話,只願融洽相處倒好,伺候好了後,便又悄悄退到了外間。
臥室之內,只聽雲鬟道:“其實你說的對,我是喜歡……白四爺。”
趙黼驀地回頭,死死地瞪著她。
雲鬟輕輕一笑,淡淡道:“我從來無依無靠,遭人欺負冷待,笑裡藏刀的多少。只有四爺雖然看著冷,可是對我多有照料,別人或者不明白,也沒留意,但是對我而言,卻是不可磨滅的。”
趙黼握緊雙拳,又是嫉妒,又且痛恨。
雲鬟卻繼續道:“這一生,我原本想一走了之,山水永不相逢。直到小白公子跟你的那個賭約,我忽然發現,我從來沒有像是今世一樣離他這樣近,所以……我只想靠他更近一些,或者……能變成他的樣子……”
——溫和,qiáng大,百毒不侵,無堅不摧。
趙黼凝視著她:“你……”
雲鬟對上他的目光,坦然道:“我的確曾有私心,可是一路至此,我發現……相比前世的崔雲鬟、我更喜歡的……是現在的謝鳳,這才是我想要留在刑部的理由。”
雲鬟一口氣說了這許多,喉嚨便受不了,又微微地躬身咳嗽起來。
這會兒,外頭北風卷著雪花飛舞,輕輕敲窗。
室內,通紅的炭火躍動,噼啪有聲。
那微光照在趙黼的臉上,原本極冷的神色,看來竟有些微微地暖。
次日一早,門扇被悄悄敲響,趙黼睜開雙眼,轉頭看了看身旁之人,便悄無聲息躍下地上。
門開處,卻是靈雨,垂頭道:“世子,外頭有個刑部的什麼柯推府來到,說是相告世子,因昨兒謝推府沒回刑部復命,聽聞侍郎不悅,他叮囑讓謝推府及早去刑部請罪呢。”
趙黼皺眉,靈雨卻又悄悄問道:“謝推府好些了麼?”
趙黼回頭,卻見雲鬟正移步從內走了出來,官袍略有些褶皺,臉色卻不似昨夜的通紅,而是雪白。
雲鬟上前道:“我方才已經聽見了。世子,能不能再勞煩你一件事?”
趙黼道:“你真的要為刑部鞠躬盡瘁,死而後已不成?”
雲鬟道:“以侍郎的xing子,我昨兒沒做成事,今日只怕他立刻就去張府。所以……”望著他,竟笑了一笑。
雖然一臉病容,然而這般一笑,卻仍是叫他忍不住心旌而神搖。
趙黼不由笑嘆:“你可真是我命中的克星。”
雲鬟見他默許,便又看向靈雨:“也還要姐姐幫忙。”
靈雨吃了一驚:“我?”
趙黼也有些驚奇,雲鬟道:“請世子稍等片刻。”握著靈雨的手,轉身進了房中。
這一日的清早,驃騎將軍府上,來了一位客人,卻正是晏王世子趙黼。
張振因在府內,聞言先迎了出來,見趙黼身著銀紅色的灰鼠里圓領袍,披著玄狐大氅,負手踏雪而來,身後跟著兩個侍女,各自披著大氅,戴著風帽。
張振倒是鮮少見他如此排場的,迎著問道:“世子如何這般早就來了?”
趙黼想到雲鬟頸間的傷,倒是有些恨他昨日出手太重,偏偏那時候因為他心神不屬,竟攔的遲了一步,當下懶懶道:“你雖然是那個爆裂脾氣,但是我卻不能不義,聽你昨兒說可繁不大好,我今日親來看看。”
張振見他這般說,方面露喜色,道:“我正因為擔心妹妹,所以昨兒就回來了,妹妹如今誰也不認,只怕還認得世子。”忙請了入內,帶到內宅。
張振先飛快地去見了母親,說了一番。
張夫人正因可繁的“病qíng”棘手,一夜無眠,清晨也在淌眼抹淚兒的,聽張振來說,反而似見了一線光明,也不顧避嫌,就叫他趕緊帶趙黼入內。
略寒暄了兩句,便親自同張振一起,領著趙黼來見可繁。
卻說不多時,來至可繁閨房之外,還未進門,就聽得裡頭“啪嚓”一聲,似是摔碎了東西。
很快有丫頭退了出來,盤子裡托著些碎了的碗盞。
因見張夫人來此,便忙低頭道:“小姐不肯用飯,又推翻了。”
張夫人揮手叫退了,不免又掏出帕子來拭淚。
qiáng打jīng神,帶了趙黼進裡面兒去,才進門,就嗅到極濃重的藥氣。
張夫人先進內見可繁,可繁仍是躲在chuáng上,見母親來問詢,也不答話,張夫人多說兩句,她竟嗚嗚地哭叫起來。
張夫人無法,只說:“好好,母親不說了,今兒世子親來探望你,你可高不高興呢?”
可繁聽見“世子”,才慢慢地停了哭。
張夫人退了出來,又含淚對趙黼道:“殿下,且多照拂可繁,她如今病著,若有冒犯,也別放在心上。”
趙黼道:“放心,我理會得。”
張振也安慰母親道:“妹妹從來敬慕世子,只怕見了他當真有用。”
此刻趙黼已經走了進去,卻見可繁抱著膝蓋,縮身埋首地坐在chuáng內。
趙黼叫道:“可繁?你認得我是誰麼?”
張可繁徐徐轉過頭來,忽然叫道:“世子哥哥!”便撲過來,趙黼忙後退一步,把身後的“侍女”揪住,便推了過去。
那“侍女”忙扶住張可繁,低低道:“姑娘……”聲音頗有些沙啞。
可繁卻警惕起來,忙離開她:“你是誰?”
卻見這侍女臉色白淨,氣質恬和,如初晨之露,清水芙蓉,道:“我是伺候世子的丫頭。”
趙黼探頭過來道:“她叫阿鬟。”
也許是因為見了趙黼,張可繁竟並未如見旁人似的哭叫不休,看看趙黼,又看看“阿鬟”,竟皺眉自忖道:“我在哪裡見過你。”
阿鬟道:“姑娘常常去世子府,自然是見過我的。”
張可繁才垂頭不言語了。
張振因安撫了母親,也跟著走了進來,因怕靠近了可繁不喜,便略在門口站住。
趙黼回頭看他一眼,便又問道:“可繁,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兒了?可是哪裡受了什麼委屈?”
張振皺皺眉,才要阻止,趙黼回頭向他使了個眼色,示意他不要多嘴。
張振停口。果然張可繁見問,臉色微變,卻不言語。
趙黼只得又問道:“可繁,你到底怎麼了,跟我說說如何?”
可繁竟搖頭,有些後退之意。趙黼挑眉,便看阿鬟。
阿鬟想了想,便低低地對可繁道:“姑娘,你覺著我們世子厲害不厲害?”
可繁點頭。阿鬟道:“我們世子聽說姑娘病了,氣得了不得,在世子府內曾說,若知道是誰得罪了姑娘,一定給姑娘報仇呢。”
可繁聽到這裡,才慢慢抬起頭來,雙眼之中竟蘊了淚。
張振見狀,正有些詫異,又聽這侍女的聲音嘶啞,便想走近了看個明白。
趙黼將他攔住道:“低聲道,你可知道什麼叫做’心病還須心藥醫’?”
這會兒阿鬟見可繁雖然安靜,卻仍不做聲,便道:“姑娘是不是真的受了委屈?就告訴世子好麼?”
張可繁抬手擦了擦眼中的淚,忽然“哇”地哭了出來,竟哭道:“死人!一個死人!好多血,肚子……”
張振見她終於開口說話,又說的如此駭異,生怕外頭有人聽見,忙先抽身出去。
阿鬟忙抱住張可繁,又看趙黼一眼。
趙黼會意,忙溫聲道:“可繁不怕,世子哥哥在這裡,會護著你的。”他本是假裝,聲音卻十足溫柔。
許是趙黼的聲音太過溫柔了,可繁果然漸漸停了叫嚷,道:“那個壞人,說認得我……”
阿鬟道:“是那個姓杜的公子麼?”
可繁道:“是,他說要揭穿我,我……就去找他算帳。誰知道,他……擺了一桌酒席,笑嘻嘻地,我不肯吃酒,他自己吃了一杯,忽然向我撲過來!”
可繁說到這裡,又厲聲尖叫起來,引得外頭的張振也忙跑了進來。
阿鬟本半抱著她,可繁卻掙紮起來,叫道:“放開我!”
她手腳亂動,阿鬟痛的悶哼兩聲,忍著道:“姑娘,是我們,不是壞人。”
趙黼也從旁連叫了數聲,可繁只不肯停。
張振護妹心切,便要叫趙黼暫退,正手忙腳亂之時,趙黼忽地揮手,一個耳光摑了下去。
“啪”地一聲,把可繁打得歪倒。
張振震怒,用力揪住趙黼:“你做什麼打可繁!”
趙黼看看手掌,忽地笑說:“你打我的人,我打你妹子,也算扯平了?”
張振莫名其妙,氣得正要動手,忽然阿鬟啞聲喝道:“都停下!”
張振忙回頭,卻見阿鬟小心翼翼地將可繁扶了起來。
可繁呆呆怔怔,目光轉動,看著眼前這許多人,半晌,猛地又尖叫起來。
張振以為她又“發病”,誰知可繁卻向著他撲過來,大聲叫道:“哥哥!”
張振正滿腔悲憤怒火,聞聽這聲,靈魂出竅,忙將可繁抱緊,一時喜極而泣:“妹妹!你可……可終於認得哥哥了!”
身後,“阿鬟”跟趙黼對視一眼,趙黼嘆息般道:“好,不愧是我的好阿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