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雲鬟知道那時候自己大概是在林子裡,故而這些人沒找見罷了。她便道:“沒什麼,我們回去罷,是了,青姐可在莊內麼?”
莊客道:“應該不曾。”
雲鬟正要回去,聞言猛然止步:“你說什麼?”
那人道:“從下午時候陳管事便叫我們四處找大小姐跟青姑娘呢,她自然是不在莊上的。”
雲鬟愣了愣,忽然心頭冰涼,拔腿往林子裡跑去,一名莊客眼疾手快,忙將她攔住道:“這樣黑漆漆地,怎麼往裡頭去呢?”
此刻皓月當空,加上火把的光,閃閃爍爍,映出些人影樹影jiāo織錯雜,在眼前晃動。
雲鬟忽地又聽到林中趙六喝道:“別動。”
那雖然是個半大孩子的聲音,可當時,卻無端讓她想起了趙黼。
可是又怎麼可能?趙黼怎會在這個地方?而且看那小子衣衫破爛模樣láng狽,又怎會是趙黼那種金玉其外、jīng致到眉角的打扮?
雲鬟思忖的當兒,眾莊客著急要帶她回莊子,誰知尚未動彈,就聽得紛亂的腳步聲飛速而至,竟見許多手帶兵刃的黑衣人從路上而來,當前一人掃了一眼他們,並不理會,只留了數人在原地守著,其他的都黑旋風似的卷進了林子。
莊客們何嘗見過這種陣仗,一個個戰戰兢兢,不知發生何事,只惶恐地簇擁著雲鬟,一時不敢亂動。
卻不多時,就聽見林子裡微微嘈雜,接著,黑衣人圍著一頂軟轎自林中出來。
這一幕簡直詭異之極,莊客們均如泥胎木塑,只是眼珠子隨著動而已。
雲鬟站在跟前,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,燈火光下已經看得分明,那軟轎上的人正是趙六。
軟轎經過她身邊兒的時候,雲鬟忽然大聲叫道:“我青姐姐呢?”
夜晚河畔,女孩兒的聲音極為清亮,軟轎上慢慢探出一隻手來,輕輕一擺,轎子便停下了。
雲鬟yù上前,卻被莊客們拉住,雲鬟只得望著趙六,心中竟空落落地,叫道:“你騙我的,是不是?”
趙六身陷在軟轎中,身上又被裹著披風,大半個臉越發被遮住了,只看到帽兜底下的唇動了動,說道:“我哪裡騙你了?”
雲鬟盯著那翕動的唇,眼前卻出現在林子裡的qíng形,趙六靠在樹下,起初黑暗一片,漸漸地有月光透了進來,在他身上跟周遭,樹枝影動,紛亂仿佛如魔爪輕搖。
然而……就在所有的影子裡,有一道影子是不同的,那是一道,令人心悸yù死的影子。
雲鬟看看趙六,胸口起伏,並不再問他,只用力掙脫莊客們的手,往林子裡跑去,莊客們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,一時來不及反應,只聽趙六喝道:“攔住她!”
一個黑衣人領命,閃身而至,將雲鬟阻住。
卻正在這時,卻聽見一個有些yīn沉的聲音道:“既然受了傷,如何不快些回去,又在這兒鬧什麼?”
說話間,有一個身形頎長面目寡淡的文士自路上走近了來,正是鄜州大營的監軍杜雲鶴。
眾人都看向杜雲鶴,攔住雲鬟的黑衣人不由地手上一松,雲鬟趁機閃身,撒腿便跑進了林子。
趙六忍痛回頭,皺眉道:“蠢材,還不追回來……”
一句話未完,杜雲鶴已經喝道:“追什麼,跟你有什麼相gān?”
趙六一愣,杜雲鶴吩咐黑衣人道:“把他抬回去。”
趙六看杜雲鶴一眼,又扭頭看向林子裡,還yù說話,杜雲鶴走到近前,忽然抬手,閃電般點了他幾處xué道。
趙六萬想不到會如此,身子重跌回軟轎中,只死死地瞪著杜雲鶴而已。
杜雲鶴垂眸淡看他一眼,指揮黑衣人匆匆撤去。
一行人去後,素閒莊的莊客們才都反應過來,忙也隨著追入林中,眾人鬧騰騰地找了好久,才見前方不遠處,是雲鬟站在那裡,不知為何動也不動。
莊客們兀自不知發生何事,只齊齊地湧上跟前兒,便七嘴八舌勸道:“大小姐,不可亂跑,若是跌壞了可怎麼說呢?”
忽然有人因看雲鬟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,也隨著看去,果然發現異狀:“那是什麼?”
有幾個莊客舉高了火把,大家仔細看去,待看清眼前所見,林中一片此起彼伏的驚恐慘叫聲響起。
原來就在眾人跟前,那棵大槐樹的旁側,靠樹坐著一個人,手足無力垂在地上,頭也低垂,散發在夜風中微微飄拂……
有個膽大的莊客摸到跟前兒,舉著火把看了會兒,駭然失聲道:“是青姑娘!她、她已經死了!”
雲鬟定定看著,腦中回想方才在林中跟趙六的一言一行,起初他不許她靠前,自然不是因為怕她看見傷口害怕暈厥,而是雲鬟倘若走到他跟前兒,必會看到他對面的青玫。
當她答應給他送信,另轉了個方向去的時候,他厲聲吩咐“不許回頭”,自是因為她轉的這個方向,一回頭,正好兒就看到原先被樹擋住的青玫。
——當時青玫還活著麼?還是已經死了?
然而……她千辛萬苦,費盡心機要保住青玫的xing命,誰知道卻仍是一場空。
眼前火光逐漸蔓延,仿佛把青玫的身子亦裹在其中,烈焰熊熊,灼熱炙痛,雲鬟再站不住,往後便暈跌出去。
就在這一刻,有一人上前,恰接住雲鬟,順勢將她抱了起來。
第21章
原來這及時出現將雲鬟抱起的,卻正是白樘白四爺。
先前白樘跟任浮生在素閒莊上等候,不料左右不見人,陳叔跟林嬤嬤兩個急得如熱鍋上的蚰蜒,卻也無法,知道這位爺自有要事在身,勞他下降一趟已經是極難得的,可惜畢竟沒緣法兒,留不住活神。
白樘跟任浮生出了素閒莊,往回而返,卻不是去鄜州縣城,而是往軍營去的。
只因為鄜州大營鎮在此,故而間壁州牢之中,關押的並不止是鄜州縣的要犯而已,更有一些來自臨近敷城,洛川、直羅等各地各縣的囚犯,甚至有遠自京城發配過來的囚徒們,有些年輕力壯的便撥入軍中,做為苦役或者軍漢使喚。
這些囚犯只有在軍中才安寧,極少有重大事故出現,故而朝廷才對此次越獄事件如此重視。
幸而如今,逃走的囚犯捉回了大半,只剩下兩個棘手的在逃。
白樘來至大營轅門外,翻身下馬,因前日早已來過,故而門口的士兵是認得的,便請了進去,裡頭杜雲鶴迎了出來,入內落座。
杜雲鶴因問道:“四爺如何一去這半日?”
白樘道:“只在周遭走了一走罷了。”
杜雲鶴笑了一笑,唇邊橫出幾道紋來。白樘見浮生站在身旁,便使了個眼色,浮生會意,便對杜雲鶴道:“杜監軍,我想在營里逛一逛,可使得麼?”
杜雲鶴便叫了個小軍來,吩咐領著浮生而去。
當下堂上只剩下兩人,白樘因道:“那往上的文書,你可想好怎麼寫了?”
杜雲鶴搖了搖頭,道:“嚴審了緝拿回來的囚犯,我越發疑心是有人裡應外合。”
白樘道:“什麼人竟這樣大膽?”
杜雲鶴道:“目下猜測,多半是花啟宗昔日的黨羽……”
白樘聽了,眉頭一蹙,杜雲鶴便停了口,道:“莫非不妥麼?”
白樘垂著眼皮,輕聲道:“花啟宗從來都是相爺的心頭之患,先前聽說是他逃了,已發了雷霆之怒,倘若再說是他的黨羽所為,只怕無法善了。”
杜雲鶴低頭想了會兒,道:“是,現在尚未查清,只怕另有人從中作亂也是有的。”
白樘並未搭腔,只沉默了會子,才說道:“不管如何,且記得避開相爺顧忌之處,上奏的時候圓的妥當些,免得城門失火殃及池魚。”
杜雲鶴點頭,道:“衡之,我這裡多謝了。”
白樘看他一眼,眼底微瀾乍起,卻又垂眸道:“我也不過是聽命行事,公事公辦罷了。”
杜雲鶴又一笑道:“我知道,這回相爺單派你過來查辦,只怕也想看你的言行罷了,我不會讓你再落嫌疑,畢竟十年前已經欠了你一條命了……”
白樘皺了皺眉,杜雲鶴便緘口不語。
白樘吃了口茶,才道:“小六還未回來?”
杜雲鶴聞聽,才也面有慍色,道:“是我教導無方,竟又不知跑到哪裡去了,只怕又出了事,已經派了人各處去找。”
白樘道:“他年紀雖小,人卻機警敏銳,且後生可畏,多歷練歷練些是好的。”
杜雲鶴嘆道:“上回已死過一次,畢竟是年幼,全不知畏懼為何物,真當自個兒是那有九條命的貓不成?”
白樘一笑,兩人又說了會子,見任浮生從外跳了進來,道:“這鄜州大營果然氣派,我又開了眼界了。”
此刻天色已黑,杜雲鶴正命人備飯,忽地見一名隨官從外急急跑了進來,報說道:“大人,有煙火信號。”
正是葫蘆河畔那守夜人發出的消息,杜雲鶴見狀,忙先明先鋒jīng銳輕裝簡從,快馬趕到,自己隨後而行。
白樘跟浮生便留在營中用飯,浮生吃了兩口,抬頭說道:“今晚四爺為何不答應留在素閒莊呢?人家那樣苦苦挽留了,何況我還沒見到鳳哥兒呢。”
白樘默默道:“食不言,寢不語。”
浮生吐了吐舌,飛快地吃過了飯,才又說:“鳳哥兒倒真真是個獨特的女娃兒,不像是女孩兒般裝扮也就罷了,xing子更比世人都古怪,只是咱們等了那半日她竟不回去,倒是讓我有些擔心呢。”
白樘正漱了口,聞言道:“擔心?”
浮生反著跨坐在椅子上,又扒著椅背,思忖說道:“叫我看,他們莊上可不太平呢。左一左二的事兒……對了四爺,你如何不好奇我在她房內看見了什麼呢?”
不料白樘聽到這裡,在室內來回踱步,忽然轉身往外而去,浮生早習慣他雷厲風行之舉,頓時便一躍而起,笑道:“又是去哪裡?若是回素閒莊我可就喜歡了。”
只想不到,並不是回素閒莊,而是來到了葫蘆河畔,正也眼見了這駭人的一幕。
白樘見雲鬟往後倒下,便及時探手將人擁住,輕輕易易抱在懷中,往外而行,他一邊吩咐浮生:“讓他們留人手將此處看起來,不許人亂入,再去衙門請公差仵作前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