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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莊眉心緊皺,眼中卻泛出些許淚影,定定看了趙黼半晌,方舉手又將他抱了一抱,道:“黼兒,太子位……對我而言著實不算什麼,我只要你知道,不管怎麼樣,你都是父王一生最大的驕傲,也從來都是父王最最珍愛的好孩兒,我也只想咱們一家子,都平平安安就好。”
趙黼聽了這句,略覺有些古怪,然而卻只當趙莊是有感而發罷了,便笑道:“父王若是這樣贊我,那就在母妃跟前兒多給我說幾句好話,不要讓她再吵嚷我納妾娶妻的啦,可知我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。”
趙莊方轉傷為笑,道:“知道了。”
因見廳內別無旁人,趙莊便道:“聽聞昨兒你去了謝府?你同她……可還好麼?”
種種原因所致,趙莊之前當然並不怎麼待見雲鬟,不過愛屋及烏,誰知正所謂“路遙知馬力,日久見人心”,經歷過這許多事,才知道那女孩子的確是個萬里挑一的人物,因此竟比趙黼更上起心來。
趙黼見他問,便笑道:“好的很。”
想到那一夜的相處,便從這滿眼的煩亂焦惱之中,生出無限的清甜。
雖只簡簡單單地三個字,趙莊卻也瞧出趙黼面上透出的孜孜歡悅。
凝視著趙黼,趙莊眼中也透出些許欣慰,道:“如此,我也就放心了。”
說話間,卻見廳內的光線暗淡了幾分,趙黼轉頭看了看,卻見南邊兒天際一大片暗色烏雲冒了出來,張牙舞爪,海上龍兵似的一涌而至。
趙黼喃喃道:“怎麼好端端yīn天了?”
中午時候尚且晴空萬里,刑部中,雲鬟還跟季陶然一塊兒,抽空出外,同白清輝碰了一面兒。
原來柳縱厚那件事,近來有了著落。竟然是保寧侯家主動退了親。
雲鬟跟季陶然聽說,都甚是驚詫,起初雙雙猜測是白樘從中cha手。
誰知見了清輝,才知道並非如此。
清輝道:“我知道你們兩個必然會想錯了,然而,這件事的確不是父親所為……畢竟……”
雖然柳縱厚竟有這樣一場,可是,畢竟這是他的私事,且除此之外,他也並無其他劣跡。
白樘只私底下見了顧夫人一面兒,旁敲側擊問了幾句,只說:“近來聽說柳公子,跟手下的侍衛相jiāo甚密,不知道顧家知曉此事麼?”
顧夫人又驚又疑:“哥哥是說……他……”
白樘淡淡道:“其實這本不是大事,我也本不該多口,只是、想來畢竟你該知道才是。”
顧夫人道:“哥哥哪裡話,我自然知道哥哥是為了我跟芍兒好。”
白樘道:“你且自行掂掇,橫豎明年才是婚期,且再仔細思量就是。”
誰知,顧家尚且並沒有什麼表示,保寧侯府卻提出退親。
白清輝道:“我原本也以為是父親從中行事,現在想來,只怕是柳縱厚自己羞愧,所以如此,然而坊間眾人不知何故,都猜測不定……”
季陶然道:“這柳縱厚也不是個東西,就算退親,也要告訴顧家,讓顧家退才是,他這般算是什麼?”
白清輝也是這個意思,保寧侯又不知究竟,以他的xing子,只怕嘴上不知又說出什麼來。
然而雲鬟在旁,想的卻是:如果兩家解除婚約,事qíng從最初起了變故,那顧芍以後,是不是也不至於再落到那個“自相殘殺”的悲慘境地?
午後,晴空翻做yīn雲天氣,不多時,又響起幾聲霹雷,一場急雨降落,瞬間整個京城都浸潤在淋淋地水汽之中。
雲鬟因未帶傘,便站在檐下袖手看雨,心想阿喜多半會送來,只要等上片刻就罷。
誰知那天際霹雷一聲高過一聲,電光火蛇似的,從刑部那高牆之外忽閃而過,有那麼幾次,竟仿佛要穿過庭間,落在頭上一樣。
雲鬟起初還勉qiáng站著,久而久之,氤氳雨氣撲面,把額角臉頰都有些打濕了,又見如此雷霆之威,不由喚醒昔日小時候的恐懼之感,心驚膽戰,便往後退了幾步。
正遲疑中,一道雪亮電光從眼前掠過,雲鬟失聲,舉手捂著雙耳,便往回跑,匆匆地想要進屋內去躲避。
正忙忙地亂竄了幾步,便一頭撞在一個人身上,那人略退了一步,道:“怎麼了?”
雲鬟猛地止步,抬頭看時,正是白樘。
她qiáng自定了定神,還未答話,耳畔便聽到那霹雷從天際滾滾而來,“咔嚓嚓”一聲連響,震得人幾乎魂不附體。
雲鬟尖叫,又死死地捂住耳朵,竟蹲在地上。
白樘詫異垂眸,這瞬間,眼前所見的,竟似是那日龍門風雨,那個披著自己衣裳的女孩子,淋得落湯jī一般,有些倔qiáng又有些悲傷惘然似的表qíng。
雷聲似乎覺著嚇到了人,甚是得意,便越發高亢起來,雲鬟難以遏制地發抖,手緊緊地捂著,卻仍難以遮擋。
忽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臂,竟將她生生地從地上揪了起來,旋即張手,將她擁入懷中。
雲鬟只顧埋首低頭,手仍舊掩著雙耳。
仍有閃電在天際盤旋,雷聲卻弱了下去,仿佛知道再嚇不到人了,便起了退縮之意。
可雨聲卻越發大了,嘩啦啦響做連音,在走廊邊沿,垂下厚厚地半是透明的雨幕。
正在此時,原本模糊的雨幕之中,卻漸漸地顯出一道人影,撐著傘,從cháo潤潤濕淋淋地水世界中而來。
正將上台階之時,似發現什麼了般,目光轉動,便看向廊下。
當看清眼前的qíng形之時,雙眸慢慢地睜大,手竟不由地一松。
那正呼嘯於雨中的風趁勢作亂,無形的舌尖兒一卷,便將那傘掀翻chuī開,順著滾落地上,漸漸地被推著不見了影蹤。
這會兒,因雷聲消退,白樘緩緩鬆手。
雲鬟仰頭看他,嘴唇動了動,卻並未說什麼。
彼此相看片刻,白樘抬眸,看向雲鬟身後。
趙黼濕淋淋地站在雨中,整個人如一棵被淋濕了的樹,yīn暗而沉重,默然抿著唇。
雲鬟發現白樘的目光所在,臉色一變,回過身去。
相比較她的色變,白樘卻仍是面沉似水,道:“夏季多雷雨。只怕待會兒還要響雷,你不如先回屋內避一避。”
雲鬟站著未動,白樘道:“還不去?”
雲鬟道:“尚書……”
白樘垂眸,眼神有些冷,卻叫人無法抗拒。
雲鬟深吸一口氣,慢慢轉身,便聽趙黼在身後叫道:“崔雲鬟!”
聲音沙啞,似受傷帶痛。
雲鬟睜大雙眸,陡然止步。
白樘道:“走。”
趙黼道:“崔雲鬟!”
雲鬟閉了閉雙眸,終於道:“尚書,冒犯了。”竟咬牙轉身,拔腿跑到廊邊。
她邁步下台階,將趙黼拽住,便要拉他到廊下避雨。
誰知趙黼抬手,將她死死地攬入懷中,順勢低頭,便吻在唇上。
他的雙眸盯著眼前也同樣濕了眉眼臉容的人,復又抬眼,卻瞪向廊下冷然站著的白樘,眼神中,幾許懷忿挑釁,幾許張揚激烈。
第442章
當看見那一幕之時,趙黼心中是什麼感覺,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。
那一種絕望驚恐之感,甚至超過了他原該有的震驚跟怒意。
他本想上前將雲鬟拉過來……問她到底是想如何,再質問白樘何意。
但他卻拼盡全力克制,因為本能地意識到,只要他輕舉妄動,怒熾發作,後果難以預料。
那種qíng形,也絕非他想要的,且多半會讓他後悔。
他早有過前車之鑑。
如此一想,雙腳就如同立地生根了般,真箇兒似一棵樹般立在雨中。
白樘對雲鬟說話的時候,他當然是聽見了,當看著她轉身yù走,再不可忍。
就仿佛她這一走,就真的一切都煙消雲散,而他將被人棄置在這漫天遍地的雨水之中,直至冰冷窒息。
對雲鬟而言,完全想不到趙黼竟會如此。
錯愕之際,急抬手用力一推,趙黼卻並不鬆懈半分,右手攬在腰間,仍箍的她緊緊地。
復向白樘所站之處瞥了眼,趙黼方握緊她的手,將人拽著往外,疾步離去!
身後,白樘站在原地,就像是簾外的雨氣涌了進來,蔓進眼裡,卻在瞬間凝成了霜。
且說兩人才出刑部,雲鬟便用力將手抽回,後退出去。
趙黼回頭,不知是怎麼了,雲鬟道:“殿下!”
趙黼察覺異樣,才要開口,雲鬟冷道:“我要回府去了,殿下若是無事,也自請回。”
雨仍未停,兩個人都淋濕了,趙黼看著她濕淋淋的模樣,以及眉宇間透出的一縷惱色,便道:“你為方才之事惱我了?”
畢竟是刑部門口,雖是雨天,且近晚間,一時並未有人出入,但門口的侍衛卻立在檐下,有些驚懼又有些好奇地偷眼打量。
正這會兒,謝府的馬車匆匆而來,阿喜從車轅上跳下地,撐著傘跑了過來:“主子,我來遲了!怎麼竟不在裡頭等一等?都淋濕了,回去晴姐又要罵我了。”
雲鬟並不回答,只顧往前而去,趙黼頓了頓,卻也忙邁步跟上。
他從阿喜手中將傘接了過來,親給雲鬟撐著,哼道:“你為何怪我?明明是他不對在先。”
雲鬟一聲不吭,垂首而行。
趙黼道:“難道不是麼?好了,不要惱了,我也並沒做什麼……”
雲鬟一揮手,竟將他擎著的傘揮開。
望著趙黼,雲鬟道:“殿下還想做什麼?還要做什麼?”
她頓了頓,又道:“方才是我被雷聲驚了,尚書才護著我,你心裡又想的什麼?他哪裡不對?他也像是你這般放肆任意行事了麼?”
趙黼方才驚鴻一瞥,雖知道以白樘的人品、雲鬟的xingqíng,不至於背著他有什麼苟且。
但他從來是個眼裡揉不進半點沙子的人,又且對雲鬟十萬分上心……連薛君生私藏她的畫像,都引得他勃然大怒,何況是白樘。
可是畢竟天生的脾xing,故而他雖克制了自己不去吵鬧,卻未曾忍住那嫉妒之心,竟當著白樘的面兒……
此刻雲鬟瞪著他,眼中有不再隱忍的怒意。
雲鬟無法容忍趙黼方才的行為,尤其是於刑部之中,且在白樘跟前。
這種感覺,令她大不受用,難堪無地自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