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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為要瞞著此事,雖然受了這場無妄之災,次日,卻仍是無事人般仍去書院罷了。
此刻,刑部在由儀帶走兩人之事卻已經傳遍京城,那些女孩子們自然也得了話題,紛紛議論。
有人道:“你們聽說了沒有?昨兒有兇徒綁架了由儀的方督學跟咱們的林侍讀,還重傷了兩人呢!至今人在刑部,不知生死……”
眾女孩兒也有聽說了的,也有不知道的,此刻聽聞林稟正也重傷,不覺都齊齊詢問,因擔心之故,眼睛都也紅了,有那些膽小的,甚至落下淚來,有的則雙手合什,喃喃祈禱。
一時,不似往日談起林稟正般的高興熱鬧,一個個都垂頭耷腦,懨懨不樂。
雲鬟垂頭靜坐,聽著女孩兒們一個個嘆息啜泣,自禁不住又想起昨日所經歷的種種,林稟正或笑或怒,時傷時哀,一言一行,歷歷在前。
正心神不屬,忽聞到一股暖香飄來,雲鬟定睛,見眼前鵝huáng帛帶飄過,美人環佩搖曳,正歪頭抿嘴看她。
雲鬟定了定神:“沈姐姐。”
沈舒窈站在窗口邊兒上,輕聲問道:“你在發什麼呆,也是在想林教習不成?”
雲鬟默然垂眸,沈舒窈打量她片刻,回頭見庭中景色,道:“你也不必感傷,豈不聞‘長恨人心不如水,等閒平地起波瀾’?林教習素來清冷孤僻,可我們畢竟是局外人,又怎知他到底為人如何,經歷如何?就不必坐此為他人徒勞感嘆,倒是你……”
雲鬟抬眸:“我?”
沈舒窈回身看她,含笑道:“不錯,你,好端端地昨兒你去了哪兒了?”
雲鬟微怔,不知她何故問起這句:“姐姐說什麼?”
沈舒窈才走過來坐下,明眸看著她,低聲笑道:“你不用瞞著我了,昨兒你明明早退了,你的丫頭卻還等著門口找人呢,她還問過我一句……我因想著,你素來跟外頭什么小白公子季公子等頗為相熟,或許是他們有事,偷偷地叫了你去了,因此我就並沒說破。”
雲鬟這才明白,啞然道:“果然瞞不過姐姐。”
沈舒窈見她認了,又點頭嘆說:“說來也是奇事,都說小白公子年幼古怪,很是不好相處,不過瞧著妹妹倒是跟他甚是熟絡,果然還是妹妹為人不同,才得他青眼的麼?”
雲鬟再不知如何回答,只微微一笑。
誰知次日,便傳開了林稟正身亡的消息,那幫女孩子們先前尚且心懷僥倖,如今聽了噩耗,幾乎不敢相信,驚怔之後,竟有大半兒失聲哭了起來。
雲鬟雖見過林稟正受傷之態,知道有些凶多吉少,可如今確信他畢竟身亡,竟也是不能信,呆坐了片刻,耳畔聽得一片嗚咽抽泣的哭聲,如cháo起伏,她便忍不住起身走出門去。
秋雨淅淅瀝瀝,迎面一陣濃重的濕涼之氣撲來。
雲鬟極目遠望,卻只見灰濛濛的天色,仿佛有一兩隻飛鳥穿梭在雲層雨絲之中,如同孤單失群,又如同自在起舞。
前世,老吳,宋邰,韓敏以及方荏自然是被林稟正所殺,最後林稟正之死又是誰人所為?
雲鬟記得昨兒他手持匕首時候的眼神,當時他並沒有就想殺了她,只是作勢給白樘跟趙黼等人看的罷了。
只怕早在他動手殺人開始,就已經收不住手,也停不住腳,一直到方荏,便是終結。
不僅是方荏的終結,更是他自己的。
畢竟,不管老吳宋邰韓敏他們是不是無辜,但他手上沾了血殺了人,卻是不爭的事實,就算不死,落在刑部,最後也依舊殊途同歸。
然而,今時今日他選擇借趙黼之手赴死,前世呢?
那飛鳥極快地穿過秋雨,飛得極快,烏黑的一點兒,宛若流星急速墜落,卻在無可能之時又戛然轉折,仍舊翩然自在地去了。
雲鬟仰頭,盯著那漸漸高遠逝去的飛鳥,就如同看見了林稟正曾留下的痕跡跟最終的歸宿。
身後女孩子們的哭聲越發大了,幽咽不絕,從敞開的窗戶跟門扇透了出來,跟氤氳的水汽jiāo織,仿佛匯成了悲傷的河流,最終在地上潺潺而過。
不知林稟正在天之靈可能看到,有這許多女孩兒在為了他而痛哭流淚,她們一無所知,只心存著對他的喜歡跟崇敬,為他灑落痛惜之淚,或許對他來說……這些純潔的心意同gān淨的淚水,已經是他最好的送行了。
因中秋將到,不必去上課,又因沈府邀約,這日雲鬟便乘車前往丞相府。
沈相夫人親自接見雲鬟,拉著她的手兒仔細端詳了一會子,便贊道:“果然是個很不錯的孩子。”回頭又叮囑沈妙英和沈舒窈道:“得虧雲鬟上京來了,又進了鳳儀,她這樣的人物品格,放在京內也是難得的,你們姊妹們當好生相處才是。”
兩人都起身稱是,沈夫人又問了年紀、京內住的如何等話,便放她們自去了。
兩位姑娘陪著雲鬟,自回她們屋子裡去,因坐了吃茶,閒話了些書院內之事,不覺又說起了林稟正,好一番嘆息,沈妙英便鬱鬱寡歡,起身走到一邊兒。
沈舒窈小聲對雲鬟道:“英兒是最敬慕林教習的,那日聽說消息,哭的眼都紅了,回來後把嬸娘嚇了一跳,以為是怎麼了呢。”
雲鬟輕聲嘆說:“姐姐是個重qíng重義的人。”
沈妙英在旁聽了,回頭看她一眼,卻並沒說話,只是慢慢地走出院子。
沈舒窈因轉開話題,便道:“是了,你大概還不知道呢,前幾日,我叔父請晏王世子過府飲宴來著。”
雲鬟見她忽然提起趙黼來,心中一轉,因說:“姐姐覺著世子如何?”
沈舒窈道:“世子自是金枝玉葉,身份尊貴,旁人是不好說什麼的……不過世子跟妹妹倒像是有些jiāoqíng,不知妹妹又覺著他如何?”
雲鬟見她終究不肯輕易表明,就說:“其實世子能文能武,聽說又深得皇上寵愛,就算是放在皇族子弟之中,也是個很出類拔萃的人物。”
沈舒窈見她滿口好話,便嫣然一笑,倒:“怪了。你可知,我叔父也曾這樣說過。”
她的叔父自然就是沈丞相了,雲鬟微笑道:“丞相大人這樣說,可見是沒錯的。”
沈舒窈凝視著她,想了會兒,便並未再說什麼。
兩人在屋內說了會兒,沈舒窈便問:“怎麼也不見英兒?又跑到哪裡去了。”
外頭有個小丫頭進來道:“方才看見姑娘在花園內掐jú花兒呢。”
沈舒窈道:“罷了,又頑皮去了,且由得她。”
中午沈夫人傳了去一塊兒吃飯,半晌沈妙英才姍姍來遲,眼睛卻又是微紅的,沈夫人瞧了眼,便問怎麼了,她也只說是風chuī了。
吃了中飯,三人便結伴而回,沈舒窈便悄悄地對沈妙英道:“你又做什麼了?”
沈妙英道:“沒做什麼。”
沈舒窈道:“你別當我不知呢,先前聽說你又掐那jú花,必然又偷偷地拜祭林教習了?你若拜祭,只隨意供奉一束花一炷香就是了,你的心意冥冥中他自然知曉,別明鬧得厲害,夫人知道了是會不喜的。”
沈妙英低了頭:“知道了。”
雲鬟在旁聽見,便又多看了沈妙英兩眼,原本只當沈妙英是個活潑愛動的女孩兒,竟想不到會有這份心,因望了她半晌,便轉開目光。
因時候不早,雲鬟便行告辭,車行半路,忽然馬車一頓,車廂門打開,有人跳了進來,不由分說在她對面兒坐了,一邊兒問道:“你去哪兒了?”
露珠兒嚇了一跳,又看清來人,便說不出話來。
雲鬟正閉眸沉思,見是他來了,倒也波瀾不驚,便淡淡說道:“去丞相府來著。”
趙黼把袍子一抖坐定了,聞言皺皺眉,道:“你幾時這樣愛jiāo際了?整天跟那些千金小姐們廝混什麼?人家自小兒在大家子府內長大,有一萬種心機呢,若真生出點壞心思,怎麼吃了你的都不知道。”
雲鬟道:“是麼?不過是尋常來往罷了,世子如何說的這樣。”
趙黼道:“你又什麼時候愛跟人來往了?得閒的話,且跟我多來往來往如何?”
雲鬟淡掃他一眼,近在咫尺,他的雙眸極亮,這種似冰冷似熾熱的明亮,讓她竟忍不住想到那天裡,被他猛然拔了出鞘,後來沒入林稟正胸口的那柄劍的顏色。
心底一凜,雲鬟垂眸不答,趙黼也不再做聲,只聽見車輪木訥地骨碌碌聲響。
露珠兒坐在雲鬟旁邊兒角上,鼓足勇氣道:“世子爺,你打哪裡來?”
趙黼道:“才從宮內出來。”
露珠兒瞪大雙眸:“是去見聖上了嗎?”
趙黼一笑,卻看著雲鬟道:“不錯,是去見聖上了。”
露珠兒越發好奇了:“聖上是什麼樣兒的?”
雲鬟置若罔聞,趙黼也不再回答,掀開車簾看了一眼,見不多久就要到崔侯府了,趙黼忽然說道:“過了中秋,我要回雲州了。”
露珠兒震驚:“什麼?六爺要走?”說完之後,才發現車廂內只有她突兀的驚愕聲,露珠兒忙看雲鬟,卻見她仍是垂眸定神,面不改色,就仿佛沒聽見。
露珠兒只當她果然沒聽見,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:“姑娘,六爺……”
雲鬟方道:“既然如此,便先祝願世子爺一路順遂。”
趙黼凝視著她,輕輕笑了聲:“只有這一句?”
雲鬟道:“我笨嘴拙舌,不懂說更多的,抱歉了。”
趙黼眉間微蹙,待要說什麼,又看一眼露珠兒,露珠兒倒也機靈,忙往後縮了縮,趙黼仍是瞥著她,露珠兒呆呆看他半晌,才醒悟過來,急忙抬手捂住耳朵,口中吶吶道:“我不聽就是了……也、也不看。”說著又扭身面對著車壁。
趙黼這才一笑,便又看雲鬟:“我也不知這一去多久,多半是兩三年罷了。”
雲鬟道:“知道了。”
趙黼目光游弋:“你……這兩年裡,且好生照料自個兒,別再……”
雲鬟始終低著頭不看他,趙黼忍無可忍,抬手在她下頜上輕輕一挑。
雲鬟皺眉抬眸,趙黼端詳著她,沉聲道:“別再像是上回一樣,把自個兒落入歹人手中了。”
雲鬟不答,趙黼手上微微用力:“我說話你到底是聽見了沒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