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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時來至沈相書房,白樘入內,書桌後有人轉了出來,卻是個身著月白長衫的中年男子,容長臉,身形偏瘦,長髯飄飄,正是本朝丞相沈正引。
白樘上前見禮,口稱“恩相”,沈正引踏前一步,含笑扶著,道:“衡直一路辛苦,不必多禮。”因親攙著手兒,便同到了裡間落座。
兩人略寒暄幾句,白樘便把鄜州的qíng形說了一遍,因道:“先前我叫人帶了密信上京,恩相只怕已經看過了?”
沈正引點頭:“已是看過了,現如今那花啟宗還是不曾緝拿歸案麼?”
白樘道:“已經查到此人蹤跡,因衛鐵騎前些日子正在鄜州,我便叫他領了人親去追緝了。”
沈正引撫掌笑道:“好,衛鐵騎是最擅追蹤的,不過他是個死犟不肯變通的xing子,你竟能說服他,很好,我果然沒有派錯了人。”
白樘起身,垂眸說道:“衡直親臨也不能捉拿花啟宗歸案,已經是有負恩相所託了。”
沈正引呵呵一笑,抬手在他臂上握了握,道:“坐罷,我哪裡責怪你了不成?原本此事不該你去,不過……換了別人,一則我不放心,二則……若派了我親信的人,只怕又會有人暗地裡飛短流長,說我因公徇私等等,你卻是個最正直公道的,連聖上都屢屢稱讚,自然沒有人敢二話。是以還是我勞煩你罷了。”
白樘微微低頭:“哪裡話,只恨不能為恩相解憂罷了。”
沈正引眼底含笑,尚未開口,白樘又道:“另外,花啟宗前往的方向,像是雲州,出了雲州便是遼人活動之境,且在鄜州大營里發現的那細作所帶之物,看著跟遼人很有些淵源在。”
白樘說著,便自袖中將那骨笛掏了出來,雙手呈上。
沈正引方斂了笑,眼中透出詫異之色,驚道:“遼人?!這個包藏禍心的賊,當初我治他的罪之時,他還口口聲聲說冤枉,死不承認罷了,且還煽動好些人為了他說話……如今卻又怎麼樣?果然跟遼人有勾結!”
沈正引接過骨笛,低頭細瞧了會兒,卻見骨色褐huáng,顯然是有些年頭,上頭刻著一個面目有些猙獰的人形,果然並非中原地方所有的。
沈正引微微喜道:“你做的很好,明日我便上書給皇上,稟明此事,也叫那些無知之人也都明白,看看到底是誰忠誰jian。”起身,便把那骨笛收在書桌的抽屜裡頭。
兩人說罷了正經事,沈正引又問起白樘鄜州此行的種種其他,因問起huáng誠斷鬼案之事,興致勃勃道:“京內傳的轟動,卻是千人千口,各色都有。你卻是親在那裡的,你只同我說一說。”
白樘果然便把huáng誠斷那城隍小鬼兒案的經過通說了一遍,只把崔雲鬟上堂那一節輕輕掠過了就是。
沈正引聽罷,便又笑起來道:“有趣,這鄜州縣果然有些能耐,怪道老潘很是待見他呢。”——他說的自然便是刑部尚書潘正清。
白樘點頭不語,也並不見如何喜悅讚嘆,沈正引道:“怎麼,你有不同見解?”
白樘道:“並沒有,只是……來日方長,且再看罷了。”
沈正引道:“你便是這個xingqíng,眾人都覺著這huáng誠高明,讚賞不迭呢,你偏仍是這樣冷靜謹慎的。”
說畢,又讓了白樘吃了兩口茶,沈正引才道:“本該留你在府內用飯,只不過你離京這許久,也該回府內去看一看了,我便不為難你了。”
白樘答應了,便起身告退,沈正引也隨之起身,往外相送,走到門口的時候,忽然道:“是了,差些兒忘了,如何我聽聞你把自個兒的三個暗衛留在了鄜州?可是有什麼要緊事?”
白樘一怔,旋即拱手道:“不想恩相連此事都知道了,是,我的確留了幾個人,然而不過是為了一點私事罷了,並沒什麼大礙。”
沈正引笑道:“難得,你也有為私事的時候?”說完卻又高笑了聲,道:“不過是玩笑話罷了,你且別放在心上。”
白樘微微一笑:“不敢。”
沈正引嘆了聲,道:“好了,你且去罷,我聽聞你不在京內這些日子,朱家的三丫頭在你們府上呢,若知道你回來,她必然高興。”
白樘一愣,沈正引似笑非笑地,打量著他又道:“說來清輝都六歲了,你本來早該考慮續弦之事,只是執意不肯是怎麼了,內宅空虛,未免讓清輝缺了照料……這次回來,可要好生地思量思量,畢竟是終身的大事,也莫要辜負了青chūn才是。”
沈正引說著,抬手在白樘肩頭輕輕地拍了拍,見他不答話,復又含笑道:“不過我也知道你眼光從來極高,這樣罷了,你若是不覺著我多事,我便給你找一個天底下極好的,定要讓你喜歡,你覺著如何?”
白樘語塞,只得說道:“恩相也知道,我當此差,忙起來是顧不得別的了,何況此刻果然並沒有再納娶的心思……”
沈正引嘆了口氣道:“我知道你便會這樣答,罷了,以後再議,你且先去罷。”
白樘聞言,心頭才一松,行禮退後兩步,方轉身自去了,沈正引一直目送他身形自廊下隱沒,才一笑,轉身進了書房。
話說白樘出了相府,這才往白府而回,府內之人早聽聞他今日回了京,早早地在門口等候,畢恭畢敬地接了。
白樘進府之後,自先去拜見祖母,母親等。不多時來至上房,進內之後,卻見屋內白老夫人,齊江兩位夫人,自家的幾個姊妹外,另還有個女子挨著老夫人身邊兒坐著,生得裊裊婷婷,杏眼桃腮,卻是個極婉約的美人,看他回來,匆匆一眼後,便又垂了眼皮兒。
眾人一看他進門,除了白老夫人跟齊夫人,其他都站起身來白樘上前行禮過後,白老夫人問了他幾句,因笑道:“老四就是這麼個給人冷不防的xing子,在外頭這許多日子,也不知道及早發個信兒回來告訴,只是莽莽撞撞地說進府就進府了,虧得外頭都誇讚你gān練沉穩。”
白樘道:“孫兒不敢,只是因事務繁瑣,一時竟顧不得。”
齊夫人道:“老太太別責怪他,只怕他在外頭自是周全的,家裡較自在些,就忘qíng了。”
白樘的生母早亡,齊夫人卻是繼室,只不過嫁了過府之後不多久,白二爺也亡故,齊夫人便守了寡,幸而尚個遺腹子,今年才十五歲,寵愛非常。
齊夫人說罷,白樘尚未言語,卻聽有人道:“不知道四爺這一遭兒去的是什麼地方?”
這說話的女子卻正是當朝戶部尚書之女,家中排行第三,人稱朱三小姐,此刻笑吟吟地,坐在白老夫人身側。
白樘便道:“是鄜州。”
朱三小姐遂驚呼了聲,輕輕搖了搖白老夫人的手臂:“老太太,果真是那個大名鼎鼎的鄜州呢!”
白老夫人也睜大了眼睛,便問白樘道:“可是那個……斷破了小鬼兒殺人案的鄜州麼?”
白樘這才懂得朱三小姐的用意,只得說是,果然,白老夫人立即一疊聲地便催他將此案的來龍去脈一一道來白樘無奈,正要開口再說一遍,便聽外頭小丫頭道:“輝少爺給老太太請安來了。”
白樘回頭看時,卻見門帘打起,一個身著錦衣、臉兒雪白的男孩子走了進來,雖然年幼,可卻生得清秀出塵,氣質清冷,見了這滿屋子的人,不驚不懼,無喜無憂。
只當看見白樘之時,男孩子的目光才定了定,但如同點漆的雙眸里仍是沒什麼表qíng,他只看了白樘一眼,便又垂下眼皮兒,口中輕聲道:“父親。”
第37章
且說白樘回至府中,因將鄜州之行所見,向著白老夫人等略說了一遍。
老夫人聽罷,因笑道:“原來竟是這樣,先前傳的那樣可怕,我們還只當真的是那鬼神作怪呢,雖後來傳說是人為,只不肯就信,生恐又是些謠傳罷了,如今聽了你親口說來,才總算是知道了端地,不是被蒙在鼓裡了。”
在座的眾人也都笑著點頭,白老夫人又道:“不過你才回京來,一路上自然極勞乏的,又說了這半晌,只怕累了,且回去歇息就是。”
白樘這才行禮出門,臨出去不免看了白清輝一眼,卻見小孩兒只是站起身來恭送而已,並不跟隨他出來。
白樘去後,白老夫人又跟眾人說笑了會兒,因對白清輝道:“清輝也不必在這兒了,你父親在外這許多日子不沾家兒的,父子們很該聚一聚。”又吩咐跟隨白清輝的rǔ母道:“帶輝哥兒去罷。”
白清輝的rǔ娘答應,便隨著他也出了上房。
待人去後,白老夫人方道:“清輝年紀這樣小,偏xing子古怪的緊,這樣冷冷清清不愛說話的,倒是比老四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了,只很不像是個小孩子樣兒。”
齊夫人聞聽,便道:“要不怎麼是——‘有其父必有其子’呢,老太太也知道,老四多不在家,我是憐惜輝哥兒孤零零地又沒有娘,故而想多疼他些,只是他竟也對我冷冷的,反叫我一片心無處使。”
白老夫人道:“小孩兒古怪,倒也並不是真心要和你生疏,何況你是長輩,只管待他和善就是,日後他長大了,自然也明白你的心,必會孝順你呢。”
齊夫人才答應著,低下頭去。
此刻便聽朱三小姐抿嘴一笑,道:“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來,——清輝這xingqíng雖然是有些怪,可怪有怪的好處,比如前日靜王爺在我家裡的時候,也還提起他來呢。”
白老夫人忙問:“這是怎麼說?”
朱三小姐道:“是上回清輝到我家去玩,靜王爺正好兒在府里做客,聽說他在,便要見一見,誰知一見就喜歡上了,自此之後便每每贊他沉穩冷靜、長大了必是青出於藍等話,竟說他會比姐夫更出息呢!”
白老夫人聽了,哈哈笑了兩聲,點頭嘆道:“原來如此,我當王爺殿下怎會無緣無故說起清輝呢。也是這孩子的福分,竟投了王爺的眼緣了。”
齊夫人聞言,便不言語,只白樘的二嫂嚴少奶奶笑道:“清輝雖有些小大人樣兒,卻的確是後輩里很出類拔萃的,慶哥兒雖是我親生的,又比清輝大兩歲,可在我看來,卻仍是比不上清輝呢。”
白家原系,清貴世家,在白樘這一代,起名都帶一個“木”,白樘排行第四,上面還有三個哥哥,分別喚作白桐,白栩,白梓,另還有一個姐姐,單名一個槿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