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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多時,陳叔準備好了酒菜,便請秦晨入席,秦晨吃了幾杯酒,十分喜歡,就把來“拜師學藝”之事暫且拋之腦後。
誰知酒過三巡,後院忽然鬧騰起來,陳叔忙去查看,卻驚見兩個守著柴房的莊客被打倒在地,原本捆綁在房中的謝二張奎兩人,竟已逃了。
陳叔著急起來,細詢莊客,才知道是老程去而復返,伺機竟救走了兩名同黨。
秦晨聽說,也自悔大意,然而他生xing樂觀,當下便只說會叫人緝拿,又勸陳叔不必憂心就是。
天色將晚,秦晨吃的微醺,陳叔叫人備車,送了秦捕頭回城。
因經歷了今日之事,那些莊客們再無二心,又自發起來,每日巡邏,竟把素閒莊看的鐵桶一般,務必叫謝二等不敢再覬覦分毫。
而對雲鬟而言,要憂心的卻並不是謝二等人,——事實上,雲鬟本來並未以謝程三人為意,只因在她記憶中,這三人雖然曾來過素閒莊,可卻不曾翻出大làng來,而在青玫出事、她大病一場醒來後,這三人已經不知所蹤了。
所以此番竟在這三人身上耗費這許多jīng神,只讓雲鬟有些意外罷了。
且這數日她暗中回想,也想起前生種種細節,譬如在這三人來到莊上之後,陳叔每每地憂慮不樂,青玫面對自個兒的時候,也常yù言又止,暗中垂淚。——自然是因為這三人的企圖跟今世一樣,只不過陳叔跟青玫兩個,都不肯對雲鬟透露罷了……畢竟她不過只是個稚齡孩童而已。
眼見記憶中青玫遇害之日、bī近,雲鬟無端有些緊張,這幾日,她一再叮囑青玫,不許她私下出莊子,晚間也要陪著自個兒同睡。
青玫只當她是因為謝二等人的緣故,因此也是言聽計從,不曾違逆。
而這一天終究來到。
早上,忽地有個鄜州城內的人來到,傳了秦捕頭的口信。
原來這幾日秦晨率人日夜搜捕要犯之時,自也留心謝程等人,這三人竟也大膽,此刻尚不曾離開鄜州,正給秦晨撞了個正著,一場圍捕之下,重傷了張奎,目下押在牢中,老程跟謝二兩個因張奎掩護的緣故,便又逃了。
雲鬟聞聽,不以為意,只把陳叔喚來,問道:“來福哥哥那邊兒都安置妥當了麼?”
陳叔回道:“大小姐這兩日一再囑咐,我如何敢忘呢,今兒一整天,老李頭他們都跟著來福兒呢,保管寸步不離。”
雲鬟點了點頭,陳叔問道:“只是我不明白,大小姐這是何意?”
雲鬟笑而不答,陳叔因見識過她的行事,知道她年紀雖小,自有章程,當下不再追問。
而雲鬟之所以如此安排,不過是因顧忌前世之事罷了,她雖疑心青玫之死另有隱qíng,來福也似個可靠忠厚的好人,可卻畢竟並無十足把握如何,故而雲鬟只兩方下手,一面兒是她看住青玫,二來卻讓陳叔安排人看著來福。
倘若來福是兇手,被人寸步不離的跟著,自然無法動手;倘若來福不是真兇,有那幾個人跟隨左右,自也是個見證。
天色越發暗了,雲鬟靜坐片刻,忽覺眼前一道白光,凝眸看時,卻見院子裡樹搖影動,竟是起風了……yīn了天,似要落雨。
莫名地,雲鬟忽覺得心跳加快……這一幕場景,這般熟悉,連那種yīn森不祥的氣息都一般無二。
雲鬟放眼廳內,見青玫不在,忙問道:“青玫呢?”
小丫頭露珠兒道:“姐姐方才說身上倦了,回房去睡,叫不用去叫她,晚飯也不吃了。”
雲鬟怔了怔,喉頭有些發gān,卻不肯就信,才要叫那丫頭去看,轉念一想,自個兒站起身來,便往青玫的房間而去。
風颯颯,竟帶一絲涼意,且卷著股山雨yù來的cháo濕氣息,雲鬟匆匆來到青玫房間,推開門入內,走到chuáng邊兒……果不其然,空空如也。
雲鬟倒退一步,耳畔隱隱地仿佛聽見雷聲,如真如幻。露珠兒見青玫竟不在,因自言自語道:“好生古怪,不是說要睡的麼?又跑到哪裡去了不成?”
雲鬟一言不發,轉身出門,一邊兒匆匆吩咐露珠兒:“速速去叫陳叔,召集莊客們,還有……來福……”她口中說著,一步出門,抬頭時候,忽然見前方晾曬著一件兒衣裳,正是青玫的舊衣,在風中飄搖扭曲,變幻出古怪的姿態。
此刻雲鬟心中想:可見青玫離開的匆忙,連衣裳都不曾收起來。
雲鬟掃了一眼,雙腳雖仍往前而行,雙眼卻盯著這件兒舊裳,頃刻間,她眼前所見,是青玫的衣裳,卻並不僅僅只是如此……
仍是在葫蘆河拐彎處的楊樹林中,仍是睜大雙眸倒在地上的青玫,衣衫不整,慘烈駭人。
那本是雲鬟最不願意回想的場景之一,可是此刻,卻覺著有什麼東西……好似被她忽略了,但是偏偏極為要緊,她一定要發現才好……
因此qiáng忍著不適,死死地bī迫自己,目不轉睛地細看,而目光所至,一寸一寸從下而上,在青玫雪白的臉上逡巡之時,終究看見——
在青玫左側的太陽上,有一處淤青發紫,仿佛是被什麼重物撞到,因頭髮掩映,顯得並不起眼。
而屍身上也多處有傷,且致命傷在胸前,因此仵作並沒有在意這拇指大小的一塊印記。
雲鬟卻微微眯起雙眸,那塊印記在眼前一絲絲放大,一點點清晰,古怪的花紋纏繞,這種紋路,她一定在哪裡見過。
究竟……是哪裡?
不妨露珠兒見雲鬟只說到“來福”就停了下來,便試探問道:“小姐的意思……可還要叫來福兒哥哥到場?”
“來福”這名字,仿佛一個引子,呼啦啦把所有相關的記憶畫面在瞬間掀引而出,雲鬟猛地睜大雙眸,眸中半驚半駭:印記,花紋,來福兒以及青玫……主要的幾個畫面浮現重疊,——她終於看見了,她想看見的。
第11章
且說雲鬟因見青玫不知所蹤,驚急之下,搜神竭思,眼前所見,竟是前世青玫屍身上那一塊兒被人忽略了的印記,詭異的花紋浮現眼前,似曾相識。
雲鬟確信自己在何處見過這種花紋,只一時想不真切。正小丫頭露珠兒提到“來福”兩字,一語驚醒夢中人,令她驚疑不定疑惑不解的種種場景串聯起來,而其中一幕,尤其熟悉。
——當日謝二在素閒莊上脅迫住了青玫,卻被秦捕頭制住,事態平息之後,是來福雙手捧著一柄匕首,問道:“秦捕頭,大小姐,這個怎麼處置?”
當時雲鬟無意掃了一眼,那是因秦晨bào起怒打的緣故,從謝二手中丟開的兇器,卻給來福撿了起來。
當時秦晨把匕首收了去,說是要當日後物證的。
不過是淡掃一眼,對這世上多半的人來說,只能籠統地記得那是一把頗為鋒利的匕首罷了,至多或者知道是何色澤、有何裝飾等。
然而倘或提及那把手末端隱秘的暗紋究竟是何種模樣,只怕無人能夠說得清楚。
可對雲鬟而言,當她細細搜尋之時,留在青玫太陽處的印記紋路,跟眼前所見的匕首紋路,清晰鮮明地就在眼前,然後紋絲不差地彌合。
前世,雲鬟不曾故意引秦晨同素閒莊來往,在謝二一事上,秦晨自然並沒有cha手過,故而這把匕首並沒有落入其他任何人手中,仍是屬於謝二的。
兇器已是有了,那害死青玫的真兇究竟是誰,已經昭然若揭。
怪不得謝二野心勃勃而來,在青玫出事之後卻不知所蹤,必然是心虛才逃之夭夭的。
雲鬟想到這兒的時候,忽然覺得有一點說不通……但眼下卻容不得她再考慮別的。
當下雲鬟凝神,便對露珠兒道:“叫人找找青玫是不是在莊子裡,再去叫陳叔把莊客們都召集起來,務必要快!”
露珠兒聽了吩咐,只好飛跑去傳信兒,雲鬟一路往前廳而去,此刻風更急了幾分,西邊兒天際yīn雲密布,有電光在雲層中若隱若現,鼓譟竄動。
今日雲鬟看青玫看得甚是嚴,方才跟陳叔說來福之事,才許她回房,想來時間極短,青玫不過才出莊子不久,時間上還來得及。
另外,這一次,雲鬟知道青玫是在何處被害的。
故而縱然青玫離了莊上,那最後的結果,也未必已成定局。
雲鬟一路往前廳來時,心中極快盤算,也定下神來。她到了廳中,陳叔已經等候,便問何事。
此刻莊內小廝來報,說是一刻鐘前,看見青玫偷偷地從後門跑了出去。
當下雲鬟便吩咐陳叔,只道:“如今謝程那兩個歹人兀自不曾被捉拿歸案,他們素來歹毒霸道,如今在素閒莊上吃了虧,自然不肯善罷甘休,我怕青姐姐出去會有意外發生。”
陳叔呆了呆,忙道:“大小姐說的是,不過那丫頭怎麼這會子出門去了?天都要黑了,又要下雨似的……忙的什麼?”
雲鬟也正想不通,青玫如何在自己耳提面命不許她離莊之時,還不管不顧地要去,卻也不及理會此事,只道:“我先前隱約聽她說起……什麼葫蘆河拐角、楊樹林子之類的……不知是不是去了哪兒,去看看的話或許能找見。”
陳叔聽了,道:“既然大小姐知道她去了哪裡,倒是好辦了,我即刻帶人親自去找就是了。”陳叔知道雲鬟跟青玫素來極好,且又狠謝程等人,聽露珠兒說要召集莊客們,就猜到了雲鬟的意思。
果然,雲鬟點頭:“不過我聽得也未必真切,總之帶多些人,在那河岸上仔細搜尋搜尋才好。”
雲鬟因擔心青玫之故,本想自個兒也跟隨著前往,怎奈知道陳叔是絕不允的,因此便並沒有提,只叮囑陳叔若有消息即刻回報。
陳叔得了她的吩咐,正好兒眾莊客們也都到了,陳叔一則命守莊的人多加留心,自個兒便另帶了十幾個莊客,出門而去。
陳叔等人去後不多時,便有一名莊客回來報信,說是在葫蘆河拐角處找了個遍,並沒有見到青玫的蹤影,如今陳叔正按照雲鬟吩咐,叫莊客們散開四處找尋。
雲鬟聽了這話,半晌沒言語,心卻已經涼了大半兒。
她分明記得是在楊樹林中發現青玫的,加之青玫才出門不久,陳叔等直撲了去,本該十拿九穩的……
心中雖有些慌亂,面上卻仍是沒有多餘表qíng。雲鬟靜默片刻,握拳起身來至窗前,此刻外頭已經黑了下來,庭院深深,只時不時地有電光掠過,照的片片白晝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