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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兆尹點頭,又問道:“然後呢?”
莫氏惱道:“然後,當夜這殺千刀的回來,發現衣裳不見了,甚是惱怒,罵了我一頓不說,還打了小婦人一巴掌。次日他便早早兒地就出了門,也不知做什麼,誰知是去當鋪,正又遇上兇殺……若不是他有外心,也不至於受這場驚惱,這便是事qíng所有了,小婦人絕無虛言,請大人明鑑。”
旁邊主簿早筆走龍蛇,記錄分明。
京兆尹聽罷,就道:“後來,你丈夫有沒有再把衫子拿回去?”
莫氏擦淚道:“這如何還能拿回來?命拿回來就已經極好的了。”
馮貴聽了這句,才略鬆了口氣。
京兆尹便問馮貴:“你娘子所說可是屬實?”
馮貴見無可抵賴,便道:“是。”
京兆尹冷笑道:“那方才本官問你,你如何信誓旦旦說家中並無此衫?”
馮貴沉默,繼而道:“只因小人覺著……覺著家醜不可外揚,故而大膽隱瞞。”
京兆尹見他如此鐵齒,微微皺眉,莫氏在旁道:“出事了你才知道家醜不可外揚呢?遲早晚給外頭的狐媚子勾了命去!”
京兆尹見她憤憤地,忽然靈機一動,便笑道:“莫氏,男人在外風流也是有的,不過你也太魯鈍了,這許多年,你竟不知這狐媚子到底是誰?”
莫氏被他如此一說,便叫苦道:“他藏得甚好,小婦人才沒發覺的……不過,必然是個媚功了得的,一件衣裳才叫他在珍藏這許久,對了,那日他死裡逃生回到家中……不知怎地,夜間竟又不見了人,天將明才慌裡慌張回來,小婦人覺著,必然又是去找那狐狸jīng了……”
莫氏畢竟是個無知之人,還想當著京兆尹的面兒訴苦,讓當官兒的替自己做主,不料馮貴臉色已極難看,忍不住喝道:“你這蠢婦,還不閉嘴!”
莫氏被他如此一喝,雖有些怕,卻更是無限委屈。
京兆尹怒道:“掌嘴!”
蓋捕頭攔住旁邊差人,親自擄袖子上前,左右開弓狠狠打了幾個巴掌,馮貴口角流血,捂著嘴說不出話。
京兆尹正在想要如何繼續,裡頭忽然又送了一張字條出來,京兆尹一看,心底有數,便嘆道:“莫氏,本官看你甚是可憐,真真是所託非人,有件事,便不由得不告訴你了……其實那件兒大紅的蜀錦衣裳,原本好端端地在當鋪里,誰知今兒老爺派人去找,卻竟不見了……你又說你丈夫那夜不在家,莫非是……”
莫氏一聽,頓時勃然大怒,起身怒視馮貴道:“你這雜種,果然又是狗改不了吃屎,必然又把那衣裳取回來了是不是?我起初還當你沒這份狗膽,不料果然混帳到如此地步,你快說那狐狸到底是誰,勾得你命也不顧,都要去取她的騷東西?”
馮貴氣得胸口起伏不定,只兩邊臉頰已經高高腫起,自然無法再說。
莫氏見京兆尹不曾出言喝止自己,索xing上來撕住他,馮貴忍無可忍,用力一推,將她推到旁邊,莫氏放聲大哭。
京兆尹笑道:“休要哭了,你只好生想想那衣物在何處,本官派人跟你去找了來就是了,只要衣物找到,自然就能找到那女子了。”
莫氏聞言忙停了哭聲,臉上竟透出幾分喜色。
馮貴轉頭瞪她,才要出聲,京兆尹一個眼色,蓋捕頭上前踢翻馮貴,一腳踩在背心上,再也說不出一個字。
莫氏見狀,倒有些不忍,便道:“大人,且莫要打重了,他身上還有傷呢。”
京兆尹道:“你只顧去,只要取到那衣裳,便放他回家就是了。”
莫氏聽了,才起身,歡歡喜喜同些捕快們自去了。
畢竟是夫妻兩個,這莫氏畢竟跟馮貴同chuáng共枕許多年,自然有些了解他的習xing,回到家中之後,把當日馮貴回來的qíng形略想一遍,果然便在臥房的chuáng帳頂上找到了一個包袱。
打開來時,果然正是那銀紅薔薇紋蜀錦大袖衫襦。莫氏又氣又喜,便帶了回堂上。
進了大堂,卻見除了馮貴跪在地上後,堂上卻另坐了一位大人,生得竟是皎月之輝,旁邊眾人跟他相比,便渺如塵灰一般。
莫氏目眩神迷,身不由己跪地,旁邊蓋捕頭把那包袱送上。
京兆尹親打開來細看,果然見是好一襲jīng美燦爛的女衫,雖然有些年頭,但仍鮮艷華貴非常,那當票上所寫“破舊”二字,竟不知從何而來。
其實這自然是當鋪的規矩,不管你是如何簇新之物,只要經他們的手,均要寫個“破舊”或者“破爛”之類。
然而這衫子雖做工jīng致非常,料子且又名貴,但此地乃是京城,所有的貴婦名媛不計其數……這種女衫自也隨處可見。
正看不出究竟有何端倪,忽然旁邊端坐那人道:“且拿過來。”
京兆尹親捧著送過去,那人接過來,將襟子一翻,卻見在右手內側的襟角上,小小地綴著一個字。
那人凝眸看了會兒,眼神微變。
京兆尹等察覺異樣,正也要細看,那人卻已伸手握住,同時抬眸,看向堂下。
馮貴自看到這衣裳出現之時,就已經直了眼,此刻被這人目光一掃,越發麵無人色。
幾乎與此同時,在崔府之中,崔印說罷了藍夫人的往事,面露唏噓之色。便又叮囑雲鬟道:“此事極少有人知qíng,你萬萬不要對旁人提起,當著你姨母的面兒,更是隻字不提才好。”
雲鬟應了,崔印才道:“明兒還要出門,就早些安歇罷了。”起身要走的當兒,忽地看見桌上放著一塊兒繡腰圍,藕荷色打底兒,上頭連繡著“百蝶穿花”的圖案,手工甚是jīng致。
崔印自然認得這是誰的手筆,便看雲鬟:“是薛姨娘給你的?”
雲鬟道:“是。”
崔印笑道:“難得她竟對你這樣上心,如今我要她繡兩樣兒東西,還要耽擱幾個月才得呢,不想這樣快就給你弄好這個了……不過,這腰帶好是好,只明兒去藍府可別帶著呢?”
雲鬟一笑:“這是自然了,父親放心。”崔印這才自去。
崔印去後,雲鬟看了會兒那繡腰圍,便叫露珠兒放進箱子裡去。
露珠兒因捧著手裡,嘖嘖稱讚道:“姑娘,這比咱們鄜州城裡,那最高明的繡女刺繡的還要好呢。”
雲鬟也不理會,只徑直回了裡屋。
林嬤嬤因過來看了眼,道:“收起來罷,雖是極好的,可姑娘不喜歡這些花兒糙兒的。”
露珠兒只得開了箱子,將這腰圍疊起來好生放了進去。
林嬤嬤領著小丫頭鋪了chuáng,便叫雲鬟安歇。
漸漸地萬籟俱寂,雲鬟側臥榻上,翻來覆去良久,才睡了過去。
次日一早,才吃了早飯,藍府就有人來接了,羅氏早命人幫雲鬟收拾了貼身要用之物,又叫林嬤嬤並幾個丫頭小心跟著,送出了門。
不多時來至宣平侯府,早有嬤嬤們好生接了入內。
藍夫人見了雲鬟,自是歡喜不盡,緊緊地握著手領她到了內室,叫人端了各色點心果子,便叫她吃,又同她噓寒問暖,說些家常閒話。
一時因問起在鄜州的qíng形,藍夫人只怕雲鬟在那裡受了苦楚,便依依看她。
雲鬟自然了解此qíng,便將在鄜州的種種趣事一一說來,比如河邊捉魚,比如登山遊玩,她本不是個愛說話之人,可因見藍夫人眉尖若蹙,又想到她身上發生的那些事,便竭力大說大笑,意圖引藍夫人也喜歡。
果然,藍夫人聽得頻頻笑個不住,眼底閃出幾道光亮來,竟說:“先前我小的時候,也是愛動愛跑的,你這一說,倒是勾起我的心來了……”就把雲鬟摟到懷裡去,撫著她的發端道:“然而聽你說的這樣喜慶,我的心才有些寬慰了,想謝姐姐臨去,有你陪著她,必然也……”
到底又落了些淚,雲鬟心中雖痛,卻只做無事狀,靠在藍夫人懷中輕聲道:“以後若有機緣,姨母也可以去鄜州,有人稱她是塞上小江南呢,我帶你去素閒莊上玩,你必然是喜歡的。”
藍夫人本收了淚,聽說的如此貼心,心底一股暖意如涌,又禁不住灑下淚來。
中午時候,因沒別的人,藍夫人便陪著雲鬟,自在地吃了一餐飯。過午時候,便摟著雲鬟小憩。
雲鬟換了地方,自然是睡不著的,卻只是不動裝睡。
不多時,聽到外頭有輕輕腳步聲,旋即是藍夫人起身,放輕手腳走到外間兒。
隱隱聽藍夫人道:“你如何又進來了,今兒不是在外陪貴客的麼?”
那人道:“我不放心,來瞧瞧你陪著鬟兒如何了,她可睡著了?”這聲音極為低沉溫柔,自然正是宣平侯。
藍夫人道:“才睡著,你休要打擾我們,快去陪你的客罷了。”
宣平侯道:“世子吃多了酒,我叫人帶他去客房小憩了,左右鬟兒也睡了,咱們自去外間走走可好?”
藍夫人噗嗤笑道:“胡鬧,若鬟兒中間醒了呢?”
宣平侯道:“怕什麼,自有侍女們看著。”竟不由分說,攬著藍夫人自去了。
室內重又一片寂靜,雲鬟翻了個身,心頭一陣茫然。
宣平侯果然溫柔深qíng,崔印那句“因禍得福”,或許也不算差,然而若要經歷那樣可怖之傷才遇上這極對之人,這到底是如何的造化呢?
前世她上京後,前後也見過幾次藍夫人,只不過……沒幾年,她便悄然病逝了。
此後,宣平侯再未婚娶。
雲鬟正閉著眼胡思亂想,忽然聽得窗外有使女經過,一個說道:“侯爺真是半刻也離不了咱們夫人……”
另一個笑道:“你可眼紅了麼?趕明兒跟夫人說,立刻給你外頭配個小子……”
先頭那個啐道:“休要胡說,這也是能打趣的?給陳嬤嬤聽見,看不大耳刮子摑你。”笑了兩聲,忽然又道:“只是我最近聽了一件奇事,你可聽說了?”
另一個便問,先頭那人道:“東街那邊兒不是出了一樁人命官司麼?先前聽聞咱們夫人娘家有個家奴也卷在裡頭。叫什麼來著……馮什麼的。”
後一個道:“你別瞎說,這又是什麼奇聞了?不過是舊聞罷了。也不是什麼家奴,說來不算遠……是夫人奶娘的兒子呢!先前夫人聽聞了,還說可憐見兒的,賞了他家幾兩銀子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