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鴛鴦殺卻又站起身來,望著張大繼道:“你們不必得意,休說是你,白樘也捉不到我,若不是崔家的那個小丫頭,你們能在老子跟前兒耀武揚威?”
張大繼呸了他一口:“惡賊,怪物!殺千刀的禽shòu,被凌遲處死都不足償你所犯的罪。”
鴛鴦殺桀桀笑了兩聲,道:“我會被千刀萬剮,可是我不會死,因為……世間絕不止我一個怪物。”說到這一句,便低頭又看向盧離,雙眸之中帶著邪獰的笑意,仿佛在預言什麼。
盧離淡淡地將前qíngjiāo代過了,書吏一一記錄在案。
盧離道:“我知道鴛鴦殺被緝拿歸案是因為崔雲鬟,我也知道林稟正之所以會死也是因為她,所以……”早在崔雲鬟回京之時,他就暗中留意了,對這女孩子的行蹤舉止,爛熟於心。
在屍首上寫上一個“崔”字,似挑釁,似復仇,有一種隱秘扭曲快感。
書吏才要記錄,白樘抬手:“這句不用記錄在岸。”
盧離聽了他這般吩咐,忽地問道:“他們到底死未死?”
白樘不答,盧離自言自語道:“多半是沒死,不然,如何我看不見他們?”
白樘面沉似水:“你可還有其他要說的?”
盧離眼神有些恍惚,頓了頓,才說道:“我死也想不明白,她到底為何會知道那些事。”
堂上一片沉默,那正大光明金字底下,江崖海水捧紅日之前,是那人一身仙鶴起舞的朱紅官袍,沉靜答道:“暗室虧心,神目如電。神鬼不可欺,律法更不可欺!”
第137章
這日午後,清輝同蔣勛阿澤三人來至刑部。
季陶然昏睡了一天兩夜,終於醒了過來,期間建威將軍府自也有人來看,季夫人哭的淚人兒一般,幾度暈厥過去,本yù將季陶然帶回府中親自照料,只因傷重不易移動,只得先如此。
雲鬟因臉上有傷,暫時便也安置刑部,因季陶然醒來,便yù探望,誰知正好季夫人等在,她只得止步,只站在廊下遠遠地往那處觀望。
只見不時有人捧湯捧水進去伺候,卻不見清輝等人出來。
雲鬟張望了會兒,看不出端倪,又因站了半日,額頭突突作疼,也不知是外頭的傷,還是怎麼樣,當下只得按下那擔憂之心,轉身要先回房去。
誰知才一回身,就見有個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彼處。
原來竟是白樘,也不知他從哪裡來,身上尚且著團領衫,烏紗罩頂,帽翅衡平,越發顯得面如冠玉,人物端方。
雲鬟忙垂首行禮:“見過侍郎。”
白樘道:“你如何在這裡?是想去看望季陶然麼?”
雲鬟道:“是。”
白樘道:“是因季府的人也在,故而不敢去?”
雲鬟仍答了一聲“是”,白樘道:“也不必在這兒站著了,你身上也有傷,便回去好生安歇,待會兒季府的人去了,我自派人告知就是了。”
雲鬟忙謝過,又行了禮,猶豫片刻,低頭匆匆yù走。
白樘看她自身邊兒垂首而過,正也yù走開,忽然雲鬟放慢步子,道:“大人……”
白樘止步:“還有何事?”
雲鬟不敢抬頭,卻也知道不能耽擱他……來不及多遲疑,便問:“大人,我聽說您已經審過了盧離,可是卻並非是公審……不知、是為什麼?”
前世雲鬟原本不知這連環殺人事件會跟自個兒被劫事件有關,後來才知道是白樘把所有相關案件都封存在了刑部,外人竟不得而知。
雲鬟雖猜是白樘的用意,可卻不知白樘究竟為何如此,到底是否跟她有關。
白樘聽她如此問,略一思忖,便轉身看著雲鬟,竟道:“你可知道……當初鴛鴦殺是如何被緝拿歸案的?”
雲鬟道:“是大人將他拿住的。”
白樘笑了笑:“那你可知道,是何人指點我發現他藏身所在的?”
雲鬟愣了愣,望著白樘微微帶笑的眼神,心底不知為何竟現出一朵花綻放的qíng形,這樣清晰,可又隱約模糊,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她的記憶,還是不知為何胡亂浮現的一幕。
她緩緩搖了搖頭,有些茫然。
白樘一笑,因把那日做客崔府,受她領路之事說了,道:“那時候你才兩歲,我竟不知為何你會認得那兇徒,若不是親身經歷者,我也必然不信的。”
雲鬟呆呆看著白樘,心底竟又浮想起那花朵綻放之態,疑惑道:“是我,帶著侍郎大人去的?”
白樘點頭,道:“那賊人本挾持住你,qíng形甚是兇險。”
那朵花的影子竟流流連連,揮之不去,雲鬟喃喃:“花兒……”
她低低地一聲,白樘卻聽得分明,微微蹙眉想了想,便道:“你說花兒?莫非是指的當時,我因要救你,飛花打中了那賊人麼?”
此事對白樘來說自十分震撼,這許多年來也不曾忘記,這會又想起來,便微笑道:“我記得那時候你被那惡人抱在懷中,卻渾然不怕,看見我飛花打傷了他,竟還笑了起來,可知我懸著心呢。”
雲鬟抬手輕輕壓在胸前,心怦怦亂跳,她凝神仔細回想,此刻才確認,這“花開”的確是她的記憶,而不是無中生有。
只不過,那原本並不是一朵花“盛開”,而是……那花兒被白樘擲出傷人,花瓣紛飛之態。
心底仿佛也聽見那孩子歡快的笑聲,伴著花瓣亂舞,如此令人喜悅。
正如白樘所說,那時候雲鬟才只是兩歲,一個尚且蹣跚學步的嬰孩,心神懵懂,混沌未開,是以那時候的記憶對她來說,竟也是一片陌生。
卻只記住了那“花開”的瞬間。
雲鬟怔然無言,白樘心頭轉念,便問道:“你果然不記得此事了。本來,我心裡也十分疑惑,這許多年來都也不知道你到底為什麼會認得那鴛鴦殺,又如何會引我前去。”
白樘停了停,又道:“當初審訊那兇徒之時,他曾說了一句話……只不過不管是他跟我,都不敢相信罷了。”
雲鬟問道:“不知是什麼話?”
白樘道:“他說,他藏身崔府之時,有一次曾見過你,那時候他並未易容,故而你曾見過他的真容。”
可是鴛鴦殺素來行事滴水不漏,之所以肯bào露真面目,自然是因為對方才只是個稚齡孩童才肆無忌憚罷了,然而後來小丫頭引了白樘去找他,鴛鴦殺雖不信一個小孩子會記得他的容貌,可除了這點兒,再無其他解釋。
白樘雖也疑心此點,但仍也不大肯信,此刻說罷,便看雲鬟道:“你半點也不記得此事了?”
雲鬟垂首,搖了搖頭:“不記得了。”她沉默了會兒,忽地又說:“可是……可是我大概知道、我為什麼會引侍郎過去。”
白樘原先想問她的正是此點,當下道:“為什麼?”
雲鬟輕聲道:“我若說了,大人或許會以為我是個……是個怪物。”
白樘皺眉,若有所思地看著她,道:“當初你指點我找到夏秀珠的屍體,曾同我擊掌為誓,我不會向你打聽你是為何會知曉那些的,你若不肯回答,自然無妨。然而……不要說自己是怪物,我從事刑獄多年,見過許許多多的怪物,那些以殘害無辜為樂,滿手血腥,令人心生絕望的,比如鴛鴦殺,比如盧離,他們才是真正的怪物,而絕非是你。”
雲鬟抬頭看向白樘,雙眸微睜。
白樘道:“方才你問我為何不曾將盧離的案子公審,我本來不想答你,可鴛鴦殺是因你而落網,今日之事,也是因此而起,倘若此事傳揚出去,自然便更害了你了。”
以白樘素來的為人,本該並不顧忌此點,只按律行事罷了,但是因為這個女孩子才一擊拿下鴛鴦殺,此舉不知救了多少本會慘死在鴛鴦殺手中的無辜之人,如今她又因此事遭劫,倘若再因公審而害她閨譽受損,毀她此生,雖律法上並無規矩說此事不對,可平心而論,無異於極大的殘忍跟不公。
昨夜白樘看有關卷冊,思來想去,才終於做此決定。
——此事於他向來行事風範大相逕庭,自然也並不想弄得人盡皆知,然而此刻見這女孩子仍似有極大心結,才忍不住告知。
雲鬟聽了,便低下頭去,眼中微微生cháo。
白樘見她默默無語,便道:“好了,你且回去吧,待傷略好些,便送你回崔侯府。”
白樘說罷,邁步yù行,雲鬟忽然道:“四、四爺……”
白樘回頭,雲鬟攥了攥手心,才輕聲說:“多謝四爺。”
白樘見她仍有些張皇地看了自個兒一眼,目光閃閃爍爍,就像是陽光下清淺的溪流,臉仿佛有些漲紅,因額頭裹著紗布,越發顯出幾分可憐來,白樘一笑頷首,才自去了。
雲鬟又在原地站了會子,才轉身yù回房,正走著,忽然有人從身後趕上,口中叫道:“鳳哥兒!”
回頭看時,卻是阿澤,因跑到跟前兒,先打量了她一番,問道:“今日好些了麼?”
雲鬟舉手摸了摸額角,道:“好了。你方才不是在表哥房裡麼?聽說他醒了,可怎麼樣了?”
阿澤道:“我正是來找你呢,方才建威將軍府的人在,季陶然急得不行,又不好說什麼,方才打發他們去了,就問你怎麼樣,又央求我叫你過去呢。”
此刻清輝蔣勛仍還在,兩人看雲鬟進來,便退到外間房中。
雲鬟一抬頭看見季陶然在榻上,這一場受傷,自是元氣大傷了的,躺在那處,看著竟透出孱弱的意思來。
只雙眼仍烏溜溜地往外打量,見雲鬟走進來,才露出笑。
雲鬟忙上前,季陶然已經伸出手來,卻因手上無力,才舉起又跌落,雲鬟顧不得,便搶著握住,道:“你覺著怎麼樣了?”
季陶然的手被她握在掌心,十分受用,心裡一寬:“我昏昏沉沉的,夢見妹妹哭著離開我……先前醒來,見圍著這許多人,偏獨獨不見妹妹,嚇得我幾乎又死過去了。”說了這句,眼圈極快便紅了,卻只仍笑。
雲鬟深知他的心qíng,當初在馬車上醒來,因之前昏睡中記憶翻湧,只以為又到了季陶然死去的那個光景,真正肝腸寸斷,痛不yù生……當下又握緊他的手:“我好端端地,你也不要說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