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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樘皺眉:“你……”
雲鬟俯身跪了下去:“我自知所作所為,已違背身為刑官之責,也辜負了尚書向來之望,我已無面目再覥顏留在刑部,謝鳳……請求辭官。”
滿眼珠淚,鏗然墜落,雲鬟俯身磕頭!
第444章
雲鬟說罷,只聽得“嚓”地輕響,是白樘的手握緊,在桌上微微沉落,堅硬的檀木桌立即透開一道冰裂似的暗紋。
她竟不能抬頭。
不記得是如何出了門的,cháo潤的雨氣撲面而來,繼而是雨聲,聒聒噪噪,嘈嘈切切,像是生恐她的心緒不夠混亂。
門外三兩步遠,季陶然正靠牆而立,惶惑緊張擔憂之際,耳畔只聽到一聲“出去”,隱約帶幾分慍怒。
季陶然抬頭之時,卻見雲鬟正從內退了出來。
忙站直了,倉皇中,他只來得及叫了聲:“阿鬟……”
雲鬟卻仿佛並未聽見,甚至未看他一眼,徑直竟去了。
季陶然yù拉住她,手在袖子上握了一把,他本就未敢十分用力,那官服的緞面又竟有些涼滑之感,於指間略略一碰,旋即滑落成空。
季陶然略微遲疑中,雲鬟已經走開了。
凝望那道背影,季陶然喉頭動了動,最終只是長嘆一聲。
且說雲鬟回到公房,環顧周遭,那無法容身之感越發重了幾分。
轉念間站起身來,疾步走到門口,才要邁出去,忽又停下。
怔怔站了片刻,便又回到桌邊兒,舉手研了磨,又抽一張紙。
小毫蘸了墨,筆尖在白紙之上游弋停頓,如此猶豫半晌,才把心一橫,一筆一划,寫出兩個字來。
凝睇想了半晌,正要再往下續寫,外間有書吏來到,竟稟道:“主事,大理寺的白少丞來尋。”
雲鬟長睫一眨,問道:“可說了是有何事?”
書吏道:“著官服來的,且方才像是已經去了尚書那邊兒,只怕是為了公務。”
雲鬟聽見已經去見了白樘,心頭抽了抽,便略微苦笑,道:“公務麼?我已經不能……”
才說到這裡,便見白清輝從門邊兒走了出來。
雲鬟噤聲,垂眸看了眼手上的字紙,便拿了旁邊一本卷冊遮壓在上面。
那書吏知道他們兩個素來相熟,當下也不打擾,便袖手退了。
白清輝進了門來,道:“你已不能怎麼樣?”
方才他在門口上只一站,就看出雲鬟的氣息跟昔日有些不同,且眼睛還是紅的。
雲鬟起身迎了他,問道:“你……方才去見過了尚書了?”
清輝道:“是。”
雲鬟道:“不知是為了何事?”
清輝道:“我手上有個案子,有些難辦,故而想要你相助,還要勞動季陶然,故而今日特來刑部稟請一聲兒。”
雲鬟道:“尚書……如何回答?”
清輝略帶些許疑惑看她,道:“尚書自然是應允了。三法司之間本就該相互協助。怎麼了,你的qíng形不對,可是有事?”
雲鬟聽了一聲“應允”,略覺意外,轉念間,目光向著桌上那張紙掃了一眼,又有些瞭然。
當下搖頭道:“並無。只是、不知你有什麼案子?”
清輝道:“還記得先前我們在醉扶歸見過的那個、跟柳縱厚一塊兒的男子麼?”
雲鬟聽他提起此人,道:“自然記得。”
清輝道:“這人死了。”
雲鬟微睜雙眸:“死了?”
清輝道:“是。”說到這裡,便聽得門口有人咳嗽了聲,卻並不進來。
清輝跟雲鬟轉頭看去,卻見來者竟是季陶然,倉促掃了雲鬟一眼,便又轉開目光。
清輝道:“你如何不進來?又咳嗽什麼?”
雲鬟並不言語,靜默低眉。
季陶然方走進來,訕訕道:“我聽尚書說,你找我?”
清輝道:“是,我有一個案子,要你們兩位相助,方才正跟謝主事說明。”便又將柳縱厚那“好友”身死之事說知。
季陶然也甚是震驚:“因何而死?”
清輝道:“正是死因可疑。人死的並不是地方,死狀又難堪,且畢竟是禁軍身份,便未曾張揚出去。所以要查起來也有些格外艱難。”
季陶然本有些忐忑不敢面對雲鬟,聽清輝說的這樣蹊蹺,便好奇問道:“又如何不是地方,怎麼難堪法兒?”
原來柳縱厚這位“同伴”,雖也是禁軍當值,卻是金吾衛統領厲廣的所屬心腹。
前兩日,卻被發現死在了青樓之中,且赤身luǒ體,像是得了“馬上風”一般,如今那青樓已被查封,樓中相關人等都被羈押在大理寺,等待詳審。
清輝又道:“原本屍首也由仵作驗看過了,竟也只說是過度亢奮、脫……而死……當初是我帶人去查看現場的,雖看著沒什麼異樣,心裡卻總覺著哪裡有些不對。”
白清輝將案發之qíng簡略說罷,季陶然聽到又是“青樓”,又是“馬上風”等等不堪入耳的言語,瞪大雙眼,不由脫口道:“這種不能沾手的事兒,你找我就是了,怎麼卻還叫上妹……”
一句話未曾說完,便聽雲鬟道:“同是刑官,難道還分誰能不能沾手麼?”
雖是接季陶然的話,然而垂著眼皮,口吻也冷冷地。
白清輝早看出他兩個之間有事,又見雲鬟如此,道:“你們怎麼了?因什麼事賭氣了麼?”
兩個人都不回答,清輝便不再追問,只道:“我方才去見尚書,把我的疑心說了,尚書便許了你們相助,若無異議的話,不如咱們親往案發現場走一趟?”
季陶然盯著雲鬟,還要說句什麼,雲鬟卻目不斜視,起身出門去了。
三個人去後,不多時,周天水從廊下負手而來,到了門口,探身往內看了一眼。
尋了一團,果然不見人。
正躊躇中,外間那書吏經過,說了被白清輝請去之事。
周天水笑道:“原來如此,她倒是忙的很。”
揮手叫書吏去了,她回頭又瞥一眼雲鬟的桌子,才要走,卻瞟見那桌上有一張紙,看著卻似是空白的,只被卷冊遮住大半。
天水自是個心細如髮的人物,見狀便走過去,信手將那捲冊掀起。
當看見底下紙上的字後,天水雙眸圓睜,有些不大相信,便將那紙拿在手中。
出了公房,天水順著廊下往後而去,正走間,卻見巽風從廳門上出來,天水忙叫住他:“巽風哥哥!”
巽風止步,見她跳到跟前兒:“你看看這是什麼?”
因天水鬼靈jīng怪,巽風只當她又要玩笑,便皺眉:“我還有事……”
天水早從袖子裡掏出一捲紙來,在他面前展開。
巽風勉qiáng瞥了眼,卻見紙上最首寫了兩個字,卻是:辭呈。
巽風詫異起來:“你又玩什麼?”
天水道:“這不是我寫得,你且猜猜是我從誰哪裡拿了來的?”
巽風震動,半信半疑問道:“難道是……是謝主事麼?”
天水點頭,將那紙張又放回袖子裡去,道:“可知我見了也吃了一驚,當初不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進部里來的麼?我心裡還高興……終於有個做伴兒的了。好端端地怎麼就要遞了辭呈了?”
巽風同她對視一眼,因白樘傳雲鬟過去說話,只季陶然一個人知qíng,三個人又都不曾把此事傳揚出去,因此就算連巽風天水這般心腹,也一無所知,不明所以。
天水道:“待我問一問她,好歹勸住了才好。想來也是不易,她又不似我一般從小兒就受訓,乃是半路出家的,能熬過這許多日子的辛苦艱難,也並非常人所能做到的……大概不知遇到了什麼自忖過不去的難事,且讓我這前輩開導開導她就好了。”
巽風原本憂心,見她如此口氣,才啞然失笑。
天水便又問道:“是了,四爺叫你去做什麼?”
巽風道:“四爺叫我去請那位睿親王。”
天水湊近過來:“為了什麼要請那蠻夷?”
巽風哼道:“多嘴。”並不回答,轉身飄然去了。
天水在後打量巽風離去的背影,雙眼發光,咂嘴道:“巽風哥哥真是……越看越叫人……”
驀地身旁有人道:“水姐,你又在說什麼?”
周天水回頭,卻見是阿澤在身後探頭。
天水知道他近來是奉命跟著雲鬟的,又想到袖子裡的那張辭呈,便抓住他道:“毛頭兒,正要找你,且過來,我有話問。”
不提周天水暗中詢問阿澤,只說雲鬟同清輝季陶然三個,來至那萬花樓里,守門公差見他們來了,忙開了門。
清輝引著兩人上樓,一邊兒說道:“在樓上左手側的第五間房內。”
開了房門,只嗅到一股酒水氣息未曾散開,清輝是來過一趟的,指著裡頭的chuáng道:“當時那阮磬就是死在chuáng邊,當時跟他jiāo、合……的那女子因驚嚇過度,叫了兩聲便也暈了過去,外間的人聽了不妥,湧進來看時,已經救不回來了。”
季陶然又覺著耳朵發刺,不由偷偷看雲鬟,卻見她面無表qíng,正走到chuáng邊兒打量,竟毫無介懷之意。
季陶然悄悄吁了口氣,心裡卻仍有些沉甸甸地。
雲鬟看了片刻,問清輝道:“你既然覺著此案有疑點,必然有個讓你格外不舒服的地方,究竟想不起來麼?”
清輝道:“正是想不到是怎麼樣。”
季陶然又輕輕咳了聲,道:“這裡若已經看完了,咱們出去說可好?”
要知此地畢竟乃是青樓,季陶然終究心有芥蒂。
當即重又出來,叫公差鎖了門,季陶然打量左右無人,便對清輝道:“你方才所說的症狀,我也算略有些研究,不過,倒要親眼看過阮磬的屍首才好說話。”
清輝道:“正要你去過目,過了明日,他家裡就要帶回去入土為安了,故而我不敢怠慢,趕著來叫你們兩人幫手。”
可對苦主家來說,畢竟這不是件光彩的事,且仵作又查驗過了,阮家人自也想著息事寧人罷了。
不多時來至大理寺,白清輝便將雲鬟帶到自己公房,把此案的所有證供給她過目,自個兒領了季陶然,便去查看阮磬的屍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