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許驛官忙道:“委實是一時忘了,多半以為殿下那日會在醉紅樓歇息半日,故而不曾預備……”
遼人道:“明明偷懶!”
至此,萬般皆收,已得yù得。
雲鬟驀地回身,正那書吏捧了公文前來,兩下竟相撞在一塊兒,文書散落地上。
書吏嚇了一跳,雲鬟顧不得,只道:“我回頭再來看。”拔腿往前,飛快而去。
室內,白樘正慢慢地將有關遼將被殺一案的卷宗緩緩合上,忽地聽到門口有人道:“尚書!”
卻見是雲鬟去而復返,似趕的甚急,有些微微氣喘。
白樘道:“怎麼?”
雲鬟進門,深吸一口氣,道:“季行驗曾說,親王馬車內的火藥,是特製、不需要人手點燃的……”
白樘道:“不錯。”
雲鬟道:“那日蘭劍湖畔,睿親王曾抱怨,說定了醉紅樓的座兒,要午時一刻準時到的。”
白樘挑眉,心念急轉,手有些握緊:“你莫非是說,有人便想在睿親王前往醉紅樓的這時候,利用這自燃的火藥謀害親王?”
雲鬟點頭:“方才尚書問我,前兒在驛館赴宴有沒有發現異狀,方才我在回去的時候,無意中……想起一件事。”
白樘見她臉上微紅,便道:“不必著急,慢慢說。”
雲鬟來時,心底便又將種種過了一遍,微微定神,稟道:“當時許驛官來見眾人,睿親王身邊有一位叫做蕭擼的侍官抱怨說,那日遇襲回來,驛館中的人竟粗心大意,不曾在親王房中準備冰塊,且當時睿親王一件兒不離身的玉寶鐲也不見了,當時是清輝、是白少丞問起遇襲那日是哪一日,果然是蘭劍湖馬車炸裂之時。”
白樘道:“然後呢?”
雲鬟道:“許驛官回答,他們以為是睿親王會歇在醉紅樓中,故而疏忽了不曾備冰……”
白樘道:“這或許也是有的。又有何異狀?”
雲鬟道:“原本我也並不覺有何異樣,只是方才我回房之時,發現桌上並無任何公文,傳人來問,才知道原來因知道季行驗尋我不到,書吏以為我今日不會來做公,所以沒有遞送公文。——書吏錯‘知道’我不會來,才沒有準備公文。那麼……”
白樘何其敏銳,即刻道:“你是說……當時驛館內負責備冰的人,或許並不只是以為睿親王會在醉紅樓里歇息,而是……事先知道了睿親王會死,所以才不曾備冰?”
雲鬟點頭:“正是如此,所以,也敢大膽地偷走那玉寶鐲,只因為此人知道睿親王會死在馬車之中,所以就算寶物丟失,遼人自然也不知qíng、也無法追究。”
第427章
遼人來議和,這是何等重大之事,禮部,鴻臚寺,驛館各處都嚴陣以待。
因睿親王初來京中,且又怕熱,館內眾人每日都要按部就班、在他房中添加冰塊去暑降溫,周到謹慎,又怎會存在一日疏忽憊懶之說?
再加上那玉寶鐲丟失的時機如此巧合。
一切有解。
雲鬟說罷,白樘凝視她半晌,忽地說道:“此事你不可對其他人說知,可記住了?”
雲鬟有些意外,卻仍答了一聲“是”,又問:“尚書打算如何行事?若非耶律齊的話,那睿親王豈非仍有危險?是了,那毒死耶律齊的,是不是就是真兇?畢竟也是在驛館內中毒……”
白樘道:“誰說是在驛館中毒?”
雲鬟道:“難道……尚書查到他是如何死的了?”
白樘道:“季行驗在查驗耶律齊屍身的時候,找到一處重要線索,只是我叮囑過,讓他不要告訴別人……甚至是你。”
雲鬟知道事qíng非同小可,略有些緊張。
白樘道:“如今告訴你,也已經無妨了,——耶律齊雖看似是中青花毒而死,但他的屍首上,胸口之處發現針刺致命傷。”
當時巽風阿澤兩人負責追拿耶律齊,又有趙黼所派的緹騎緊隨其後,且睿親王也帶人趕到,三方人馬,眾目睽睽之下,又有誰下如此重手殺了耶律齊?
雲鬟不解,只顧看著白樘。
白樘道:“我原本也想不通,故而叫巽風跟其他人,把那夜的qíng形又重演了一遍。”
起初見耶律齊身死,又是遼人所用的青花之毒,還以為他是畏罪自盡,或者另有人殺人滅口,然而季陶然查驗屍首之時,卻發現貼近他心臟之處,有一處致命針刺傷,傷口極細,若非那一點青色隱隱,且遇上的又是季陶然這般“身經百戰”的驗官,尋常之人幾乎都看不出來。
此事白樘並沒聲張,只叫巽風等將當時qíng形詳細演了一遍,終於給他發現一個極容易被人忽略的關鍵點。
那就是……那一名過路的“巡夜人”。
當時耶律齊倉皇逃命,被三方堵截,cha翅難逃之時,忽地一名更夫經過,耶律齊即刻將此人挾持。
因巽風跟阿澤配合無間,順利救出此人。
眾人的注意力都在耶律齊身上,哪裡會留心這更夫暗中動了什麼手腳?
白樘道:“我因發現,癥結便在這名更夫身上,已經派人搜尋此人,卻並不曾找到那夜巡經玄武大道的更夫,可見殺人滅口者便是這神秘人了。”
真真兒是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,意外中的意外。
雲鬟只覺匪夷所思:“那麼,為什麼尚書不肯聲張此事?”
白樘道:“先前我們認為犯案的是遼人,故而睿親王才偃旗息鼓,竭力配合我等……如今耶律齊離奇身亡,按照我們先前推論,耶律齊又不可能是在馬車裡放置火藥的人,那麼……”
雲鬟不由放低了聲音,道:“難道……尚書懷疑,放置火藥yù害睿親王的,不是遼人,而是……”
白樘道:“只能說:有一半兒的可能。但是這一半兒,已經足夠引發震動了。”
雲鬟深深吸了口氣,緘口不語。
白樘卻輕輕嘆了聲,抬手在眉間撫過,道:“你為朝臣之日也並不長,故而大概不知如今的qíng形,雖說雲州曾有太子父子鎮守,堪稱北地國門,舜之利刃,又得天助拿下了睿親王,使得遼人悚懼議和,但是……實則我大舜的qíng形也並不容盲目樂觀。連年征戰,可知國庫虛耗?先前打下江夏水匪,早已經是……如今正當休養生息的時候,故而這議和,正是時機,若是能令兩國和平十年以上,我大舜便可得返醒乃至鼎盛之世。你可懂我的意思?”
白樘極少跟她這般長篇大套地說話,但字字千鈞。
雲鬟心頭竟沉重起來,垂頭道:“是,我懂了。”
雖和平來之不易,然而卻並不是所有人都盼著兩國休戰,遼國、舜國,甚至周邊其他各國……只怕有無數人暗中虎視眈眈,或者為一己私利,或者為莫名圖謀,苟且行事。
雲鬟退後,白樘垂眸沉思片刻,便起身出門。
正巽風從外回來,白樘道:“隨我去一趟。”
巽風問道:“四爺要去哪裡?”
白樘道:“嚴先生府上。”
巽風見他神色凝重,暗中揣測是不是有什麼要緊的案qíng要請教……多半是為了近來那火粉跟青花之事。
兩人騎馬而去,小半個時辰,便來至嚴大淼所住的胡同,卻見小小地一座門首,透著些古舊氣象,尚未進門,隔著兩扇門,便透出隱隱地笑聲。
巽風上前叩門,有個小童開門迎了,道:“原來是刑部的尚書大人,快請進。”
白樘同巽風一前一後入內,卻見院落中一棵古槐樹下,一片小小地石桌,放著幾個圓石墩,嚴大淼正跟另一個人對坐,不知說到什麼,兩人都是笑吟吟地。
而跟嚴大淼對坐之人,赫然竟是季陶然。
季陶然見白樘來到,忙跳起來作揖:“尚書大人如何這會兒來了?”
白樘道:“你如何在此?”
季陶然道:“我因火粉之事,來請教嚴先生。”
白樘一點頭,此刻嚴大淼也站起身來,笑吟吟道:“今日小院蓬蓽生輝,四爺如今身為尚書,竟也肯屈尊踏足?”
畢竟是年紀大了,鬍子頭髮皆都雪白一片,白樘忙作揖還禮:“先生說笑了。”
當下便又圍著那石桌坐了,小童早就快手快腳地送了茶上來。
嚴大淼道:“不怪我以老朽之心度君子之腹,尚書如今乃是個要人忙人,也畢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罷?所為何來,且請說就是了。”
季陶然道:“總不會也是為了火粉之事?”
白樘道:“是。”
嚴大淼道:“我方才跟陶然說了,我畢生的心血,都在那幾本傳給他的行驗記錄之中,只要他翻遍細看,必有所得。只怕四爺此番前來,也是白走一趟了。”
白樘道:“我雖是為了火粉而來,卻並不是跟季行驗一樣的問題。”
嚴大淼道:“哦?那是如何?”
風從牆外而來,拂過那傘冠似搖曳的大槐樹,只聽得滿耳“簌簌”響動,有幾片葉子墜落,晃晃悠悠,有一片便落在白樘面前的杯子中,打的茶水顫動。
白樘垂眸看了一眼,道:“火粉的第一次出現,是在聯詩案的‘藍田日暖玉生煙’,還是季行驗說起來,眾人才知道此物。”
季陶然滿口讚嘆道:“我也是因為看過嚴先生的記錄,才知道此物的存在,果然受益匪淺。”
嚴大淼含笑不語。
白樘道:“先生,請恕我無禮……”
嚴大淼道:“四爺有什麼話,但講無妨。”
白樘道:“據我所知,先生,跟郭司空曾經jiāoqíng甚篤,對麼?”
巽風站在他的身後,聞言眉峰聚起。
此刻,季陶然才聽出幾分不對,眼睛眨巴了幾下,猛地看向白樘。
嚴大淼呵呵笑道:“老夫素xing狷介,朝中相識的也並沒有幾個,郭司空算是一個罷。此事人盡皆知。又如何呢?”
白樘道:“所以,在那日靈前祭祀的時候,嚴先生也在場對麼?”
嚴大淼道:“不錯。我燒了幾張紙,好歹算盡一盡心意。”
季陶然在旁,想要cha嘴,但看看兩人,竟又無法開口,雖然院中甚是開闊,風清雲淡,但他卻隱隱地有些窒息之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