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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叔跟林嬤嬤還要再說。雲鬟又道:“好了,這件事我已經拿定主意了,你們都不必多說。只管聽我的就是了,好好兒地把這裡當家。總之彼此保重,以後……若有機會,大家還是能再相見的。”
兩個人急得色變,可見她言辭堅決,又不知到底如何是好。
正說到這兒,忽然外頭腳步聲響,是曉晴說道:“知縣大人來了。”果然說話間,就見白清輝出現在門口。
趙黼自始至終,動也不動,只時不時彈彈手指,扯扯袖子。
清輝進門後,同雲鬟對視一眼,最後卻看向趙黼,道:“世子,可否借一步說話。”
趙黼笑笑起身,對雲鬟道:“你安排著,我去去就來。”
雲鬟見清輝忽然來到,不知他想如何,想起昨夜巽風之事,又怕他跟趙黼也起衝突,不免盯著清輝看。
清輝會意,回頭道:“有幾句話而已,回頭找你。”
當下兩人便出了廳內,來到外間兒,沿著廊下而行,趙黼問道:“小白,你今兒該不是來為我們辭行的?”
白清輝道:“世子說的很對。”
趙黼笑道:“那到底是怎麼樣呢?我著急的很,你且快說。”
白清輝站住腳:“世子前兒曾說,鳳哥兒女扮男裝,並非正統,是麼?”
趙黼點頭,清輝道:“可我覺著,世子所說的’正統’,未免偏狹。”
趙黼問道:“哦?願聞其詳?”
白清輝道:“我覺著,這世間的正統,是正義昭彰,公理明白,有法有度。而能維護這份正義跟公理,依照法度衡量的人,才是所謂正統。”
趙黼眉峰一蹙,笑道:“說得有理,只不過,她畢竟是女兒身……你該知道這在我朝是不容的吧?”
白清輝道:“世子的眼中,只覺著鳳哥兒是女兒身,但我的眼中,卻覺著鳳哥兒是本城最為出色的典史官……這個,只怕會稽城的男女老幼,也是這樣覺著。”
趙黼想到昨晚那一場盛大的童子抱魚燈會,便笑了笑:“雖說的不錯,但等他們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,只怕唾沫都淹了她呢。”
秋風乍起,chuī得前方那樹杆竹子簌簌作響。
清輝道:“那世子覺著婦好,花木蘭,秦良玉等如何?”
趙黼皺眉。清輝道:“女子所能做的,有時候絲毫都不遜於男子,甚至比鬚眉男兒更出色。”
趙黼抬手,輕輕地在眉間撓了撓,忽地笑說:“怎麼在你心裡,崔雲鬟已經能比得上婦好,花木蘭,秦良玉了?”
清輝道:“我並未這樣想,只是說,女子做官,甚至領兵統帥,都是古來有之且傳為美談的。而且,我想跟世子賭一把。”
趙黼挑眉,眼底透出幾分饒有興趣:“你要跟我賭什麼?”
清輝說道:“我想跟世子賭,鳳哥兒,會做的比本朝許多男子更出色。”
趙黼看著他鄭重其事的神qíng,不由笑道:“你要跟我怎麼賭?放她再去幫你,在這兒呆個三五年?”
“並非如此。”清輝搖頭,伸手入懷中掏了一份冊子,“世子請過目。”
趙黼接過,低頭相看。
清輝說道:“這個,是吏部昨日送來的推官銓選策令,要從天底下不勝其數的州縣之中,選出三十人為刑部推官,鳳哥兒便也在應選冊子中。天下典史,數不勝數,此次參與銓選的,不下三五百人,但入選吏部推官者,必須是優之又優。若是她能夠從中勝出,是不是就說明她比許多鬚眉男子更出色?”
趙黼緩緩將冊子合上,抬眸看清輝道:“你想讓她上京參與吏部銓選?你可知你在說什麼?她畢竟……你不怕她被認出來是女兒身?”
剛說完這句,忽地又道:“何況她是從京城逃出來的,就算你有此意,你難道就篤定她還肯再回去?”
白清輝道:“第一,畢竟這許多年過去了,鳳哥兒的氣質容貌跟先前更大不同。第二,鳳哥兒若不願,我會同她說。這個世子就不必cao心了。世子只說,要不要跟我賭一場。”
趙黼笑了兩聲,看著白清輝道:“小白啊,你可真是為她cao碎了心,你可想過……若是白四爺知道了這事兒,怕要給你活活氣死?”
清輝道:“父親有父親的行事規矩,我也有我自個兒的。這便是我的行事。”
趙黼眼底泛著笑意,深深地看了白清輝半晌,便抬起手來,在他肩頭拍了拍,道:“你們父子……雖然行事不同,可真的都是……很讓我刮目相看的。”
清輝狐疑看他:“世子這是……答應了麼?”
趙黼笑道:“我不禁想問,你這樣處心積慮為她著想,是圖個什麼?你總該知道……你不能跟我爭。”
白清輝道:“我從未想過跟世子爭什麼。對我而言,只要看見鳳哥兒自在,就已經足夠了。”他的語聲仍是淡而清冷,就仿佛半分感qíng都不曾摻雜其中,然而底下的深意,趙黼卻自知。
趙黼略斂了笑意,復深看他幾眼,抬頭看著這南邊兒yīn翳的天際,眼神變幻莫測。
白清輝在旁相看,卻也拿不準他到底會如何回答。
兩個人回到前廳之時,正聽見曉晴哭道:“我要跟著主子,求主子了,不管去哪兒我都要跟著,別撇下我。”
林奶娘跟陳叔都無言語,奶娘正拿著帕子,默默拭淚,先前還好好地,乍然就說要走,任是誰一時也接受不了。
雲鬟見兩人回來,便站起身來。
白清輝道:“鳳哥兒你來。”雲鬟看一眼趙黼,卻見他向著自己笑了一笑,那笑竟是意義莫名。
是夜,雲鬟坐於燈影之下,正在出神,便聽得房門一聲響,有人走了進來。
雲鬟還以為是曉晴,便仍是默然沉思,誰知那人走到身後,竟探臂將她輕輕摟入懷中。
只聽那人在耳畔低低道:“別動,讓我抱會兒。”又嘆了聲:“我總覺著,將來,會後悔今日之選擇……
第232章
趙黼擁人在懷,輕嗅著她身上那微冷的淡香氣息,不禁在鬢邊蹭了蹭。
還想著再親一親,卻畢竟克制住了,因又道:“我看看你的傷可好了不曾?”
好歹將她鬆開了,又低頭看她後頸上曾被月季刺所留的傷處。
卻見玉頸之上,仍是四五道或深或淺的痕跡,雖然已經退了腫,傷痕卻仍是極為鮮明,通紅在眼前,似提醒著他那日的魯莽行徑。
趙黼嘆了口氣,問道:“疼不疼了?”
雲鬟道:“早就不疼了。”
趙黼轉頭看著她:“心裡還怪我呢?”
雲鬟搖了搖頭道:“並不敢。”又說:“世子如何還不回去歇息?”
趙黼聽了,笑了兩聲:“你是煩了我了,還是在替我著想?”
雲鬟不答,過了會兒,才問道:“你為什麼會答應清輝所提之事?”
趙黼皺了皺眉:“不許叫他的名兒。”又道:“我只是覺著,倒是怪有趣的。白四爺是那個做派,小白又是這個做派,你猜……隔了這麼多年,四爺還認不認得你?應該是瞞不過他的眼的呢,但倘若他知道是小白攛掇你去京內的,也不知會是個什麼天雷地火的qíng形?”
雲鬟蹙眉問道:“世子的意思,是說四爺會跟小白公子因此起嫌隙麼?”
趙黼道:“這倒是不至於。唔,倘若是,你會因此而放棄進京?”
雲鬟抬眸看他:“小白……公子說,天底下有四五百的典史書吏等參與此次的銓選,倘若我在吏部就通不過呢?”
趙黼細看她的眸子,忽地心頭一動,便道:“你是有些怕了?”
雲鬟忙垂了眼皮:“我只是說有此可能。難道世子不覺著麼?你肯答應我去……不就是覺著,我必然是通不過的?”
趙黼展顏一笑,卻抬手輕輕捏住她的下頜,道:“你叫他清輝,卻叫我世子,我不喜歡。你改個稱呼,我才跟你說。”
雲鬟轉開頭去,道:“那就稱六爺如何。”
趙黼道:“還是遠了。不夠親切。”
雲鬟道:“世子是故意為難人麼,我從來不知什麼是親切。”
趙黼道:“你就叫我一聲……”低頭在她耳畔悄然一語。
雲鬟長睫一抖,不應聲。
趙黼笑道:“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兒呢,又不是讓你叫夫君。”
雲鬟無聲嘆息:“世子且請去睡吧。明兒還要啟程呢。”
趙黼道:“你不叫我一聲,我睡不著,少不得就賴在這兒,讓你陪著。”
雲鬟站起身來,看了他半晌,才說:“只怕世子要得寸進尺。”
趙黼道:“我都已經退了多少了,才進一寸,你都不肯?”
雲鬟咬了咬唇,臉頰上浮現一絲薄紅,頃刻,才低低道:“我不叫那個,略改一改可好?”
趙黼問道:“改成什麼?”
雲鬟眼神閃爍,片刻,才低低道:“六……”
趙黼道:“我的耳朵都聾了,竟聽不見這蚊子哼哼。”
雲鬟低頭,終於道:“六……”
趙黼驀地聽了這一聲,不知為何,臉上卻也慢慢地紅了起來。呆呆了半晌,才說:“這個好,也不比先前那個差。還是阿鬟心裡明白。以後可記著就這麼叫。”
雲鬟早已滿面通紅,先前喚巽風,阿澤,甚至徐志清等叫“哥哥”,從來也都心無旁騖,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他這兒,就變了味道了,果然是因人而異的。
本來不會如此著急上京的,只是因趙黼得了京內來的密信,說是因為他連連得勝有功,雲州處,晏王得了皇上旨意,也要進京。
趙黼是知道晏王趙莊xingqíng的,生怕他獨自上京有個閃失,便不敢在外頭耽擱。
因此正好兒便陪著雲鬟一同進京。
可園內眾人雖然都是不舍,卻也毫無辦法,是以臨別這日,眾人幾乎傾巢而出,都來相送雲鬟。
更不知為何,本地的百姓們也知道了風聲,白清輝,霍城,程先生等衙門裡的眾人自不必提,其他因跟雲鬟打過jiāo道、受過她恩惠的百姓們,也都扶老攜幼出門相送,有的一大早兒便等在可園外頭。